初春的淮水,褪去了冬日的沉静,水量丰沛了不少,浑黄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和融雪的寒气,奔流而下。河岸两旁,沉寂了一冬的土地已然苏醒,但比春耕更迫在眉睫的,是应对即将到来的桃花汛。为确保河堤稳固,引水渠畅通,沈家村一年一度最重大的集体劳作——加固河堤、清淤通渠,在村长的敲锣吆喝声中,拉开了序幕。
这日清晨,天色未明,全村凡有劳动能力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汇聚到了淮水岸边的指定地段。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水草的湿润气息,一种混合着责任与期待的凝重氛围在人群中流动。这关乎到每一家田地的灌溉,每一户秋日的收成,无人敢懈怠。
男子们自然是主力。他们按照村长的分派,各自领了工具,迅速投入到繁重的体力活中。取土区,铁锹翻飞,一块块带着草根的黏土被挖掘出来;运输线上,扁担颤悠,箩筐晃动,独轮车吱呀作响,形成了一条条流动的人链,将宝贵的黏土源源不断运往河堤的薄弱处。
那里,已有健壮的汉子们喊着粗犷的号子,合力抬起沉重的石夯,一下一下,奋力砸向新填的土层,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咚咚”声,如同大地稳健的心跳。更有一些人,负责将提前备好的碎石搬运到堤坝迎水面的关键位置,以增强抗冲刷能力。另一部分人,则下到引水渠中,用镐头和铁锹,清理着淤积的泥沙,拓宽狭窄的渠段,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的粗布衣衫。
严五自然也在其中。他穿着一身与旁人无异的旧衣,沉默地跟在沈福身边。起初,还有人对他这个面生的“外乡人”投来好奇或审视的目光,但很快,这些目光就变成了纯粹的惊讶与赞叹。
轮到严五取土时,他那看似并不特别魁梧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一铁锹下去,入土极深,起土量远超旁人,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运送土石时,他肩挑的担子总是装得最满,步伐却依旧沉稳,往返的速度比许多老把式还要快上几分。那惊人的耐力与效率,让同组劳作的村民们不由得啧啧称奇。
“沈老哥,你这远房侄子,可真是一把好力气啊!”旁边一个汉子抹了把汗,对沈福感叹道。
沈福心里也有些意外,面上却只含糊应道:“嗯,后生家,肯下力气。”
在夯实土层时,严五观察了片刻众人协作打夯的动作,趁着歇息的间隙,他走到负责喊号子的老汉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他建议调整一下众人发力的节奏,在石夯落下的瞬间,所有人同时屏息下沉,将全身的重量和力气贯注下去,而非单纯依靠手臂和肩膀的力量。
老汉将信将疑地试了试,按照严五说的方法调整了号子。几次尝试后,众人明显感觉到,石夯落下的力道更加集中、扎实,效率竟提升了不少。
“嘿!这法子好!严五小子,你咋懂的?”老汉又惊又喜。
严五只是微微摇头,语气平淡:“以前看人做过,胡乱想的,有用就好。”他表现得极为低调,但这不经意间显露出的、超越普通农户的见识与解决
问题的思路,却让周围几个心思活络的村民,对他更是高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在离河堤不远的一片空地上,临时垒砌的灶台正冒着袅袅炊烟。村中的妇女们是另一道风景。她们分工明确,有的和面蒸着硕大的窝头,有的守着几口大铁锅,熬煮着混杂了野菜、豆腐和零星油渣的大锅菜,还有的负责烧开水,照看大家脱下的衣物和水壶。
明荷也在其中,她正和玉娘、李秀一起,仔细清洗着刚从地里摘来的野菜。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越过忙碌的人群,飘向河堤上那个最显眼的身影。
看着他不知疲倦地搬运土石,看着他沉稳有力的动作,看着他即使满身尘土汗湿衣背,依旧挺直的脊梁,明荷的心绪复杂难言。一丝隐秘的骄傲,如同初春的草芽,悄悄探出头来——看,那是她救下的人,他如此优秀。但更多的,是看着他承受如此重劳作的辛苦,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惜,恨不得那沉重的担子能轻些,再轻些。
到了送水的时候,明荷提着一只陶罐,挨个给劳作的男人们倒水。
"明荷妹子,这边!"一个赤着上身的后生老远就直起腰,咧着嘴招呼。
这些未婚的后生们,个个都想借这难得的机会与她说句话。在这个靠天吃饭的村落里,明荷就像石缝里长出的兰草,是所有年轻汉子心头最亮眼的那枝花。
明荷的心跳随着靠近那个身影而逐渐加速。她刻意绕开几道灼热的视线,终于走到严五身边。他刚卸下一担沉重的泥土,额上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古铜色的肌肤在日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呼吸因疲惫而有些粗重。
"喝...喝水。"明荷垂着眼,将一碗清冽的井水递到他面前,声音轻软。
严五接过陶碗时,目光沉沉掠过那些仍在张望的年轻汉子。看见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倾慕,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酸涩。这感觉比肩上的扁担更沉,比正午的日头更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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