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之嘴唇翕动,无法回答。
“好,即便苍天眷顾,你们侥幸成功了。”严五逼近一步,语气愈发沉痛,“然后呢?一个十岁的孩子,坐在那鲜血染红的龙椅上,他能做什么?他不过是您,是太傅,是各位将军手中的傀儡!您能保证,下一个权臣,下一个‘许时瑜’,不会在不久的将来,再次将屠刀架在我弟弟的脖子上吗?”
他指着山下沈家村的方向,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悲悯:“还有,一旦你们打出旗号,便是公然分裂,内战必起!您是要用这大晟万里河山作为战场,用无数将士和无辜百姓的尸骨,去堆砌一个您心目中所谓的‘正统’吗?先生,您读圣贤书,当知‘民为贵,社稷次之’!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将天下苍生拖入战火,这难道是忠臣该做的事吗?!”
他凝视着顾砚之瞬间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判决:“我现在唯一能为我弟弟做的,就是让他作为一个‘无关紧要’、‘毫无威胁’的先帝幼子,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你们的这个计划,不是在救他,而是在把他,把容妃,把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往绝路上推!此事,绝无可能!”
一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顾砚之浑身冰凉,哑口无言。他所有的理由,在严五这番基于残酷现实和深沉亲情的剖析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不得不承认,严五说的是对的。拥立时烨,本身就是一个无奈之下,风险极高且极不道德的赌注。他踉跄一步,脸上充满了幻灭般的颓唐,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对着严五深深一揖,转身消失在黑暗中,背影充满了无尽的落寞与失望。
严五没有立刻回家。他独自一人坐在院门外的石墩上,望着满天星斗,只觉得那每一颗星辰,都像是一双充满期盼或责备的眼睛。忠与孝,家与国,情与义……这些沉重的字眼在他脑中激烈碰撞,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寻不到一个两全的答案。
夜露打湿了他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屋里。炕上,明荷和淮安依旧睡得香甜,浑然不知外面的世界即将风雨飘摇,也不知她们的夫君、父亲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严五轻轻地躺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明荷温软的身子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他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眷恋,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她的发顶、额头,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明荷的鬓发。
只有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爱怀里的这个女人,有多么爱他们共同的孩子,有多么珍惜这个用他的过往换来的一点微末的幸福。
这幸福的重量,此刻,却重得让他无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