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同打翻的墨缸,浓稠得化不开。山风呼啸,不再是呜咽,而是变成了尖利的嚎叫,疯狂地抽打着破屋那摇摇欲坠的门窗,发出“哐当哐当”的剧烈声响,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巨手正在外面暴躁地想要撕裂这脆弱的庇护所,将里面的生灵拖入无边的黑暗。
破屋内,寒意刺骨,远比白天地底墓穴中的阴冷更加彻骨,这是一种能冻结血液、凝固思维的死亡之冷。唯一的油灯早已熄灭,只有惨淡的、时而透过浓密乌云缝隙的微弱月光,偶尔将扭曲的窗棂影子投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如同牢笼的栅栏。
赵三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眼睛睁着,毫无睡意。每一次风声的厉啸,每一次门窗的撞击,都让他的心脏猛地抽搐一下。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耳朵如同最警觉的猎犬,捕捉着屋内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他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一丝一毫的异动都可能将其彻底崩断。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屋角地铺上那个蜷缩的身影——李老六。
李老六似乎睡得很沉,鼾声如雷,一声接着一声,粗重而粘滞。但那鼾声听在赵三耳中,却透着一种极不自然的、令人极度不安的诡异。那不像是在沉睡,更像是一种……被什么东西扼住喉咙后挣扎的喘息,或者说,是某种沉浸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中发出的痛苦呻吟。
更让赵三头皮发麻的是,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在如此寒冷的夜里,他依旧能隐约闻到一股极其淡薄、却无比清晰的、混合着泥土腥气的奇异冷香!那味道,正丝丝缕缕地从李老六的方向飘散过来,缠绕在鼻尖,阴魂不散!
赵三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他知道,那东西……跟出来了。它就附着在李老六的身上,或者说,潜伏在他的身体里。
另一边的王五则深陷在噩梦中无法自拔。他蜷缩在炕角,用那床又薄又硬的破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依旧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时不时发出一声压抑的、模糊不清的梦呓,有时是惊恐的哀求:“别过来……娘娘饶命……”,有时又是无意义的抽泣。他甚至会突然痉挛般地蹬踏一下双腿,仿佛在梦中逃避着什么可怕的追逐。
时间在风声和鼾声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突然——
李老六那如雷的鼾声,毫无征兆地停了。
赵三的心脏也随之猛地一停!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瞳孔在黑暗中放大,死死盯住那个角落。
黑暗中,他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人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然后是布料摩擦的细响。
赵三屏住呼吸,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借助窗外偶尔漏进的、瞬息即逝的微光,隐约看到李老六的身影如同一个僵硬的木偶,缓缓地、机械地从地铺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一种梦游般的迟滞和诡异的不协调感,仿佛提线木偶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
赵三的心跳如同擂鼓,但他强迫自己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到最轻最缓,他要知道,李老六到底要做什么?
李老六在原地呆呆地站了片刻,似乎在适应什么,又像是在倾听某种只有他能听到的召唤。然后,他开始极其缓慢地、踮着脚尖移动。他的脚步虚浮,落地无声,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黑暗中精准地避开了地上散乱的杂物,径直走向墙角。
那里,放着那个还剩小半壶劣质烧刀子的粗陶酒壶。
他伸出手,摸索着抓起了酒壶。动作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酒壶粗糙的表面摩擦着他的手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拿起酒壶后,他并没有立刻喝,而是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侧着头,仿佛在黑暗中凝视着熟睡(或者说假装熟睡)的赵三和王五。
赵三感到一道冰冷而空洞的目光扫过自己,即便隔着眼皮,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非人气息,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几乎用尽了毕生的意志力,才压制住跳起来扑过去的冲动。
好在,那目光并没有停留太久。
李老六转过身,开始向着门口挪动。他的步伐不再虚浮,反而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意味。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拔开了那根聊胜于无的门闩,然后缓缓拉开门。
“呜——!”
霎时间,如同万鬼齐哭般的狂风猛地灌入屋内,带来了冰冷的湿气和山林深处腐烂植物的气息,但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更加微弱的、却让赵三魂飞魄散的——奇异冷香!
李老六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便跨入了门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黑暗之中。然后,他反手轻轻地将门带上,隔绝了屋外的风暴。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如同一个熟练的幽灵完成了它的 nightly ritual。
屋内,重新陷入了死寂。只剩下王五偶尔发出的、更加惊恐的梦呓,和窗外那似乎变得更加狂躁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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