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澜在她靠近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迅速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牢记着陆景渊的嘱咐——对所有探寻来历的问题,统一应答。
她微微垂下眼睫,避开王娟过于直接的目光,声音轻软,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飘忽,像风中摇曳的细草:“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王娟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一个度,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奇闻,“啥叫不记得了?家在哪疙瘩?爹妈叫啥名?总该有点影儿吧?”
苏星澜抬起头,眼神纯净得像山涧初融的雪水,却又空蒙得找不到任何焦点,她轻轻摇了摇头,重复着那个唯一的答案:“都不记得了。”
那神态,那语气,无辜又脆弱,配上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让王娟心里的怀疑先就消减了大半,转而涌起更多的是惊奇和一种……挖掘到独家消息的、难以抑制的激动。
“哎呦喂!这可真是……摊上大事了!”王娟一拍大腿,凑近了些,压低了些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夸张的“同情”与“关心”,“那你现在是……住在咱们这院里?谁照顾着你啊?”
苏星澜抿了抿淡色的嘴唇,似乎在努力回忆,然后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后面陆景渊所住那栋楼的方向,小声说:“大叔……让我暂时住那里。”
“大叔?”王娟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掺杂着震惊、了然和更加浓烈的探究欲,“你说的是……陆团长?”
整个家属院,能被这样一个小姑娘叫做“大叔”,又有资格单独分配宿舍并收留人的,除了那位平日里不苟言笑、令下属敬畏的冷面阎王陆景渊,还能有谁?
苏星澜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依旧用那种茫然的眼神看着她,仿佛不理解“陆团长”这个称谓背后所代表的身份与含义。
王娟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了。前段时间是隐隐约约听说陆团长从外面带回来个女孩子,藏在家里养病,神神秘秘的。她之前还以为是哪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没想到是这么个来历不明、还长得跟画里人儿似的宝贝!而且……还失忆了?
这信息量太大了!她仿佛已经听到了傍晚时分,在水池边洗菜时向其他军属散布这消息时,会引起怎样轰动的反响,这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兴奋地加速流动起来。
“陆团长可是个大好人啊!觉悟高,心肠好!”王娟立刻换上一副感慨万千的表情,话里有话地说,“他工作多忙啊,任务多重啊,还能这么细致地照顾你,真是……难得。姑娘,你叫啥名字总还记得吧?”
“星澜。”苏星澜轻声回答,省略了姓氏。这是陆景渊教她的,对外只告知名字。
“星澜……这名字真好听,有文化!”王娟嘴里啧啧夸赞着,脑子却在飞速运转,把这名字和她知道的所有人家、甚至听说过的名字都对不上号。她不死心地又试探着问:“那……你以后就打算……一直跟着陆团长了?”
苏星澜似乎被这个直接的问题问住了,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脸上露出一丝依赖又无助的神情,轻声说:“大叔……很好。”
她没有直接回答,但这句充满依赖、语义模糊的话,听在王娟耳朵里,几乎就等于坐实了某种猜想。
王娟心里顿时有了十足的计较。看来这姑娘是真粘上陆团长了?凭这张脸?还是有什么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情?陆团长那样一个对文工团台柱都冷冰冰、不假辞色的人,竟然会把这么个娇滴滴、来历不明的“小麻烦”放在身边悉心照顾?这本身就不寻常!足够成为接下来半个月家属院里最劲爆的谈资!
她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热情慈祥了些:“是啊是啊,陆团长人是真好!你住在这儿有啥不习惯的,缺啥少啥,就跟大婶我说,千万别客气!大婶就住那儿!”她用力指了指自家的平房门口,“远亲不如近邻嘛!”
“谢谢……大婶。”苏星澜依着对方的热情,生疏而礼貌地回应。
“哎,乖孩子!”王娟应得异常响亮,目光却再次像梳子一样把苏星澜从头到脚梳理了一遍,仿佛要在她身上盯出朵花来,“那行,你慢慢逛,熟悉熟悉环境,大婶我这儿还有几件衣服要赶紧晾出来呢!”
她说着,这才意犹未尽地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心里的八卦之火已经呈燎原之势。
苏星澜站在原地,看着王娟略显亢奋的背影。通过刚才短暂的接触和能量感知,她几乎能模拟出信息在王娟这个“关键节点”被放大、扭曲、传播的轨迹。 她知道,自己这番“小白兔”式的首次亮相,已经成功地在这个家属院的信息网络枢纽处,投下了一颗足够分量、且引人无限遐想的石子。
“失忆”是保护色,也能成为观察外界反应的试纸。
她微微侧首,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不远处另一栋楼的某个窗户,那里,一片浅蓝色的窗帘极快地晃动了一下,仿佛刚刚有人从窗边离开。
然后,她转过身,依旧沿着墙根的阴影,像一抹安静的影子,继续她未完成的、小范围的探索。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那看似单薄脆弱的背影里,蕴藏着唯有她自己才明白的、深海般的静默与耐心。
第一步,已经迈出。接下来的风波,她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