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听起来滴水不漏,充满了革命同志间互帮互助的温暖情谊,任谁听了都要夸一句热心肠。可那字里行间隐藏的探究,如同水下的暗流,试图不动声色地涌向陆景渊严防死守的领域。
陆景渊的脚步终于彻底停下。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悦儿脸上,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能穿透所有伪装的洞察力,让林悦儿精心构筑的“关切”面具几乎碎裂。
“不劳费心。”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她很好。”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清晰地划出界限,“我能照顾好。”
“她”。不是“孩子”,不是“小客人”。这是一个无比明确的称谓,一种斩钉截铁的宣告和维护。他拒绝的不仅仅是她的菊花,更是她所有试图靠近和打探的触角。
林悦儿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直直地沉了下去。他竟然……如此维护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连旁人一句裹着糖衣的试探,都被他如此敏锐地识破,并毫不留情地挡了回来!
就在这时,仿佛是命运的巧合,又仿佛是某种无形的牵引,陆景渊像是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自家宿舍的阳台。
几乎是同一时刻,心中警铃大作的林悦儿,也顺着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抬头望去。
二楼的阳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苏星澜穿着一件崭新的鹅黄色连衣裙,那明亮的颜色衬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她似乎是刚从一个漫长的睡眠中醒来,乌黑柔顺的长发有些蓬松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略显陈旧却干干净净的兔子背包。她微微探出身子,双手扒着水泥栏杆,一双清澈得如同雪山湖泊般的眸子,正带着几分初醒的懵懂和纯粹的好奇,安静地俯瞰着楼下。
她的目光,先是精准地落在陆景渊身上,那里面是全然的、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安心,仿佛他是她整个世界的锚点。然后,那纯净的视线才轻轻偏移,带着一丝对“新事物”的打量,落在了楼下那个打扮得光彩照人、正死死盯着她的林悦儿身上。
四目,在空中相对。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楼下的林悦儿,妆容完美,衣裙靓丽,费尽心机,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毁灭性的冲击。
阳台上那个少女,美得极不真实。那不是凡俗的、可以描摹的美,而是一种剔透的、脆弱的、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的纯净。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杂质,倒映着天边最后一丝霞光,也仿佛能倒映出她林悦儿此刻所有阴暗的妒忌和不堪的算计。
而她身上那件刺眼的鹅黄色新裙子,更是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林悦儿脸上——这是陆景渊买的!他那样一个冷硬得仿佛没有正常情感需求的男人,竟然会亲自为一个女孩挑选如此鲜嫩、如此用心的颜色?!
强烈的危机感和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嫉妒,瞬间噬咬住林悦儿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之前所有的猜想和轻视,在此刻被彻底粉碎。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收留!这个少女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地位、对她未来、对她所有野心的最致命威胁!
陆景渊也看到了阳台上的苏星澜。在目光触及那抹鹅黄色的瞬间,他冷硬的面部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来,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那瞬间冰雪消融的痕迹,足以让一直紧盯着他的林悦儿捕捉得清清楚楚。
他不再看林悦儿,甚至没有再给她任何一个眼神,只留下一句冷淡的“先走了”,便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单元门走去,那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林悦儿僵立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包没能送出去、此刻显得无比可笑的杭白菊,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眼睁睁看着陆景渊的身影消失在门洞的阴影里,又猛地抬头,用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死死钉在阳台上那个依旧安静望着她的少女。
苏星澜似乎对这个陌生阿姨眼中复杂的、汹涌的情绪感到有些不解,她微微偏了偏头,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脸上没有任何敌意,只有纯粹的好奇。然后,她像是失去了兴趣,转过身,裙摆划过一个轻盈的弧度,像一只偶然停歇的蝴蝶,悄无声息地飘回了屋内,消失在拉拢的浅蓝色窗帘之后。
仿佛她的出现,只是为了漫不经心地、彻底地碾碎林悦儿一场精心策划的邂逅,然后挥一挥衣袖,不沾染半分尘埃。
林悦儿独自站在渐浓的暮色里,四周是别人家的烟火气和欢声笑语。初夏的暖风吹拂着她精心打理过的鬓发,却让她从心底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个女孩,绝对不能留!
一个清晰、冷酷、带着狠绝的念头,如同毒种,在她心中疯狂地破土、滋生。
必须想办法,让她彻底从陆景渊身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