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最普通的、在书店消磨了半日时光的读者,不紧不慢地踱步出了书店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眯着眼,看着那辆载着谜团与可能的危机的军用吉普车拐过街角,彻底消失不见。他默默地将所有关键信息——车型、车牌、男女外貌特征、事件经过——像刻录机一样精准地刻入脑海。
穿过两条街,走进一个约定的、毫不起眼的公用电话亭。投币,拨号。听筒里传来四声规律而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的神经上。第五声响起前,电话被接通,对面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画眉鸟叫了。”老周对着话筒,声音压得极低,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报出了自己的代号和事先约定的暗语,表示有紧急且重要的情报上报。
“讲。”对面传来一个同样平淡、几乎不带人气的音节。
“目标出现。女性,目测年龄十四至十六岁,样貌极出众,过目难忘。发现地点,市新华书店技术书籍区。事件,精通德语,口语流利程度疑似母语级,深度掌握德系尖端机械工程知识体系,水平评估……极高,初步判断超越现有国内相关领域普遍水平。同行者一名,男性,三十岁左右,身高约一米八五,气质冷硬,姿态挺拔,有强烈职业军人特征,双方关系密切,互动模式为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目标已由该男性带走,乘坐草绿色军用吉普,车牌号:辰A-XXXXX。报告完毕。”
电话那头陷入了比之前更长的沉默,仿佛在快速消化和评估这串信息量巨大的情报。几秒钟后,指令传来,依旧简洁冰冷:“收到。情报已记录,档案建立,密级初定为‘待察’。你撤回原位,保持静默,未经指令,不得主动接触,不得二次探查。”
“明白。”老周干净利落地回应,随即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他才缓缓地将话筒放回原位,靠在冰凉的电话亭玻璃壁上,下意识地掏出手帕,擦了擦其实并无汗水的掌心。他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份不到一分钟的报告,会将那个瓷娃娃般精致却又蕴含着惊人能量的少女,以及她身边那个显然并非普通角色的军人,推向怎样莫测的未来。是福是祸,是机遇还是深渊,唯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他只是这庞大而隐秘的国家机器上一颗恪尽职守的螺丝钉,确保任何一个可能影响国运的变量,都被及时捕捉和评估。
而在那辆行驶向军区大院的吉普车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与车窗外喧闹的市井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陈大川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路况,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努力将自己缩成一个透明的背景板,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后座上,陆景渊坐姿笔挺如松,仿佛依旧在参加军事会议,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侧脸线条冷硬得像一块历经风霜的岩石。苏星澜则抱着那本厚厚的、仿佛重若千钧的书,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座位角落,浓密卷翘的睫毛低垂着,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一尊精致却易碎的瓷娃娃。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车厢内蔓延。最终,还是陆景渊率先打破了这僵局。他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苏星澜脸上,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不容回避的审视力:“星澜,”他唤她的名字,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告诉大叔,你刚才在书店,是怎么看懂那本书上的外国字,又怎么和那位老同志,说上那么多……专业的话的?”
他没有提高声调,没有流露出惊诧或怒气,但这份过度的、刻意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远比疾言厉色的质问更让人心头发紧。
苏星澜应声抬起头,那双琉璃般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弥漫起无辜和茫然的水汽,她微微歪着头,粉嫩的唇瓣轻轻抿着,像是在努力回忆和组织语言,然后用她那特有的、带着点软糯尾音的嗓音,给出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近乎无懈可击的解释:
“不知道呀,大叔。”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快速颤动了几下,“就是……看着那些弯弯曲曲的线,还有那些像小虫子一样的字……看着看着,脑子里……好像就自己明白了。”她一边说,一边还用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那些“弯弯曲曲的线”,神情纯真得不容置疑。
看着看着,就明白了。
陆景渊的眸色骤然转深,幽暗得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他握着膝盖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轻飘飘的、带着孩童式懵懂的一句话,其背后所蕴含的惊人意义,重若千钧,几乎要将他固有的认知体系冲击得摇摇欲坠。这绝非“聪明”、“早慧”或者“记忆力超群”可以解释,这简直是……不容于常理、近乎妖异的“异常”!
他没有再追问,仿佛接受了这个荒诞的解释。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得如同纠缠的藤蔓,里面有探究,有难以言喻的震撼,有深不见底的担忧,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他重新将视线投向车外,城市的景象在眼前飞速掠过,却无法在他深沉的眼眸中留下任何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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