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为夜色添上一抹寒凉。宿舍内,橘黄色的台灯是唯一的光源,在墙壁上投下温暖而安稳的晕圈,将书桌前一坐一蜷的两道身影温柔包裹。
陆景渊的指间夹着一支钢笔,笔尖却在文件上方悬停了许久,未能落下。他的注意力,早已被身旁的动静全然吸引。
苏星澜整个人陷在宽大的椅子里,抱着一本厚重的《工程力学基础》,读得专注。灯光流淌过她细腻的侧脸,长睫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扇形阴影,模样恬静得如同坠入凡间的精灵。然而,陆景渊的脑海中,却正翻涌着与这片宁静截然不同的波澜。
白日里的场景挥之不去——那份俄文图纸空白处,她无意识写下的、宛如天书般的奇异符号;更震撼的是,她指着那份公开版本的枪械结构图,眼神清亮,一针见血地指出击发机构的致命缺陷,并轻描淡写地提出一种他闻所未闻的合金配比思路。
那不仅仅是“懂”,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远超这个时代认知的笃定与娴熟。
疑问如同藤蔓,疯狂缠绕住他的思绪。她究竟来自何方?这些惊世骇俗的知识又源于何处?那偶尔从她清澈眼底闪过的、与年龄和娇弱外表全然不符的锐利与冷静,究竟承载着怎样的过往?
审问的念头并非没有出现过,那是他作为军人、作为一团主帅的本能。但每一次,当他的目光掠过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脖颈,对上她初醒时的茫然,或是捕捉到她面对这个陌生世界时,那深藏在好奇下的、如幼兽般的警觉时,一种更为陌生且强烈的保护欲便汹涌而上,将所有的盘问与试探都死死压了下去。
他不能。至少,不能用那种可能伤及她的方式。
或许,存在一条更迂回,也更温和的路。
他轻轻放下钢笔,金属笔身与木质桌面碰撞出轻微的“咔哒”声。
正沉浸书中的苏星澜被这声响惊动,抬起头,眼中带着被打断的些许迷茫,望向他,像是不明白他为何停下。
“看完了?”陆景渊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稳寻常,用下巴微微示意了一下她手边的书。
苏星澜摇摇头,合上书页,语气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评判:“没有。有些论述方式过于繁琐,能量传递路径的优化效率……很低。”她用的是“效率低”,而非“看不懂”。
陆景渊心念微动,没有去纠正或深究她这不合时宜的用词。他面色不变,从桌角另一摞资料里,精准地抽出一张图纸。这是一份关于军用吉普车传动系统优化的小课题,属于部队内部技术革新范畴,不涉核心机密,但确实存在一些困扰维修班老师傅们多年的实际问题——在特定崎岖路况下,传动轴总会产生令人头疼的异常震动与过热现象。
“这个,”他将图纸推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一种经过斟酌的、探讨式的随意,仿佛只是心血来潮,“我们车队的老毛病了,跑山路时尤其明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法?”
他的态度自然得像是在考验一个聪慧的后辈,将那份刻意与小心,藏在了日常之下。
苏星澜的视线落在图纸上的一刹那,那双原本还氤氲着阅读带来的慵懒迷雾的眸子,瞬间发生了变化。迷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冷静和专注,仿佛有精密的光学仪器在她瞳孔深处完成对焦。她伸出纤细的食指,沿着图纸上的传动路径缓缓虚拟滑动,眉心微蹙,整个人的气场随之沉静下来,像是在脑海中构建着立体的动态模型并进行着高速的力学演算。
陆景渊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刻的苏星澜进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状态——一种他曾在最顶尖的技术专家和最老练的狙击手身上感受过的、摒除一切杂念的绝对分析与专注状态。
几秒钟后,她的指尖精准地停顿在一个复杂的连接处。
“这里,”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里那抹属于“苏星澜”的软糯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属于顶级机械师的绝对理性,“问题的根源并非表面上的装配公差。是原始的扭力传递路径设计存在固有缺陷,导致动态应力在节点B7处形成非预期集中。长期负载下,这不仅会急剧加剧磨损、产生异响和结构震动,更会因为摩擦热能在此处大量积聚,导致局部温度异常升高,影响润滑油膜稳定性,最终形成性能持续劣化的正反馈循环。”
她的剖析流畅而精准,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剥开了困扰众人许久的表象,直抵问题的核心机理,甚至预判了其长期演变的恶性后果。
陆景渊心中再次掀起巨浪。维修班的老师傅们凭几十年经验,只知道是“老毛病”,震得厉害、容易发热,却从未有人能如此清晰地用严密的力学语言,道破其内在的物理本质和失效机制。
“有解决办法吗?”他压下心头的震动,追问道,目光紧紧锁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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