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琛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加深了些,他端起茶杯,借着氤氲上升的热气巧妙地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语气依旧温和得像在逗弄自家孙辈:“线和数字的书?这个说法倒是别致。是数学和几何吗?那些符号和图形,可不容易看懂呢。”
苏星澜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某种表述的困境,最后只带着点懊恼总结道:“有些图……挺好看的。”她将“知识性的欣赏”巧妙地偷换成了“视觉性的审美”。
周墨琛见好就收,不再追问书的细节。他话锋一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趣事,用闲聊的口吻说道:“说起来,前几天我看到一份国外的科普小文章,挺有意思的。上面画了个简单的杠杆,就是一根棍子,找个点支起来,去撬重物,说这样能省力。星澜你觉得,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弄,就能省力气呢?”他随手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个极其基础的杠杆示意图,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牢牢锁定着苏星澜的瞳孔、呼吸乃至最微小的肌肉牵动。
这个问题,看似是启发孩童思维的科普游戏,实则是一道精心包装的试金石,旨在探测她对物理世界最本质规律的理解深度。
陆景渊屏住了呼吸,胸腔里的心脏沉稳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下都像是在敲打着紧张的鼓点。他全身的肌肉处于一种微妙的备战状态,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
苏星澜捧着温热的杯子,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种陈述客观事实的平淡语气从她口中流淌而出:“因为改变了力的作用点和方向。这是一种能量转换策略,通过增加作用力臂的长度,牺牲一部分移动距离,来换取输出力的放大。核心原则是能量守恒,输入的总功与输出的总功相等。”
她的声音清脆平静,落在陆景渊耳中却如同平地惊雷。他端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他知道她懂,却万万没想到,她会在第一个问题上就如此毫无保留地、精准地抛出“能量守恒”、“功”这些根本性的物理概念!这完全撕裂了为她精心构筑的“认知水平”伪装!
客厅里出现了刹那的死寂,仿佛连窗外的蝉鸣都被这超纲的回答惊得噤声。
周墨琛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杯中澄澈的茶汤因为这细微的颤动而漾开了一圈涟漪。他眼中那维持完美的温和笑意瞬间被一丝极快的、无法掩饰的震惊取代。那震惊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石子,激起千层浪,随即,浪涛化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一个在沙漠中跋涉半生的旅人骤然望见一片生机勃勃绿洲般的灼热与渴望,在他眼底炽烈地燃烧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凭借强大的定力迅速收敛失态,只是那笑容变得无比深邃,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与更大的探究欲。
“说得……非常清晰,直指核心。”周墨琛放下茶杯,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惊叹于一个孩子惊人早慧的赞赏,但那份赞赏底下,是压抑不住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那如果,我们换个方式,不是用杠杆,是用两个咬在一起的齿轮呢?一个大齿轮带着一个小齿轮转,会发生什么?”他不自觉地用上了更专业的词汇“齿轮”,问题的难度悄然升级,从静力学滑向了动力传动领域。
苏星澜微微偏头,这次,她思考的时间明显长了几秒,眉头轻轻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模糊的印象,又像是在与某种脱口而出的本能进行抗争。“小齿轮……会转得更快。”她语速放缓,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不确定性,然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更“合适”的语言,才不太流利地补充,“但是……会变得……没力气?好像……书上是说,转速比和齿数……成反比。”
她巧妙地用“没力气”这个模糊、孩子气的词汇,替代了精准的“力矩”概念,并将“转速比与齿数反比”这个结论,归因于“书上说的”,仿佛只是死记硬背,而非理解其内在的物理意义。然而,那一瞬间的迟疑,那飞快抬眸瞥向陆景渊的、带着探寻与一丝不安的眼神,如同精密仪器运行中一个微小的卡顿,将她内心的挣扎暴露无遗。
这一瞥,比任何完美的答案都更让陆景渊心头巨震。他看到了她正在努力学习的“伪装”,看到了她为了遵守他们之间无声的约定而进行的笨拙表演,也看到了那深植于她灵魂的、无法完全压抑的知识本能。一股混杂着震撼、心疼与巨大压力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喉头发紧。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充满鼓励,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为“自家孩子”聪明而感到的“骄傲”:“没有说错。星澜很聪明,理解得很对。”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周墨琛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冲破他多年的修养。这绝不仅仅是聪明!这孩子对机械原理的理解,已经形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能够穿透表象直抵核心!她用最朴素的语言,触及了最深刻的工程本质!这根本不是靠阅读普通科普读物能够达到的境界!书店线人的报告,恐怕只是窥见了这座冰山微不足道的一角!这简直是上天赐予这个时代的瑰宝!不,是赐予我们国家的、前所未有的战略资产!必须将她保护起来,引导她,让她这份惊世之才为民族的复兴注入强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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