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柴油梵音
黄启发踏进油麻地警署拘留室时,差点被浓烈的铁锈味顶个跟头。那不是普通金属氧化的气味,更像某种活物内脏腐败后又被机油浸泡的腥臊。大飞蜷在角落不锈钢长凳上,双手被尼龙扎带反捆在背后,额头一道新鲜豁口正缓缓渗出粘稠的、近乎墨黑的液体。
“点解搞成咁?”黄启发挥手驱散几乎凝成实质的恶臭。年轻警员阿杰脸色发白:“黄sir,他…他把自己铐在证物室水管上,用这个——”他举起一把沾着黑渍的32寸活动扳手,“——猛凿太阳穴。”
扳手沉重的方形头部还粘着几丝皮肉组织,边缘凝结着半透明的胶状物。黄启发接过证物袋时,指腹传来一阵诡异的温热搏动,仿佛这金属工具是刚从某种生物体内剜出的器官。他强忍不适转向大飞:“飞哥,边个搞你?”
大飞猛地抬头,眼白爬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却缩成针尖大小,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非人的金属冷光。“声…太大声…”他喉咙里滚出砂纸摩擦般的嘶鸣,“个引擎…无停过…”
他身体突然筛糠般抖动,捆扎带深深勒进腕部皮肤。黄启发刚想上前,大飞猛地弓背撞向墙壁,不锈钢凳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锐响。“拧紧!要拧紧螺丝先挡得住佢!”嘶吼间唾沫混着黑色油星喷溅在黄启发裤脚,落地竟嘶嘶作响,蚀出几点小坑。
拘留室顶灯开始频闪,电流过载的嗡鸣中,某种更深沉的震动从地底传来。不是机械运转的低频噪音,倒像沉睡巨兽在混凝土囚笼中翻身的闷响。黄启发颈后寒毛直竖——这不是第一次。上个月深水埗变电站事故,监控拍到变形的金属支架上凝结着同样的黑色粘液;尖沙咀码头起重机无端倾倒前,工人投诉听见“地下有人打桩”。
震动倏然停止。大飞瘫软下来,额头抵着冰冷地面剧烈喘息。就在这死寂的间隙,黄启发听见了:一种极细微的、持续不断的金属刮擦声,正从大飞紧贴地面的右耳孔中渗出。
“阿杰!”黄启发厉喝,“叫法医聂宝言!即刻!”
九龙城寨边缘的唐楼比黄启发预想中更破败。外墙水渍晕染出大片锈褐色污痕,楼梯扶手一握就簌簌掉下氧化铁屑。他停在七楼一扇贴满符咒的绿铁门前,符纸朱砂早已褪色剥落,边缘被油烟熏得焦黑卷曲。
“边位啊?”门内传来含混嘟囔,伴随铁链刮擦声。门开一线,曹达华裹着泛黄汗衫探出半张脸,眼袋浮肿如注水的棉袋,下巴胡茬里还沾着几点豆腐花碎末。见到警徽,他惺忪睡眼骤然锐利:“差人?我退休廿年啦阿sir!”
黄启发亮出证物袋。袋内齿轮徽章约硬币大小,青铜铸造,中心蚀刻着齿轮咬合太阳的抽象图案,凹槽里凝结着经年油垢。“认得吗?二战时日本仔在红磡船厂搞的邪门社团标志。”
曹达华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夺过证物袋冲进屋内,佝偻身躯爆发出不相称的敏捷。黄启发跟进这间时间胶囊般的蜗居:满墙褪色女星海报下,玻璃柜陈列着日式尉官刀、生锈南部式手枪;矮几上散落发黄照片,多是年轻时的曹达华与同僚在船坞前的合影。
“1943年冬,我十六岁,着草衫混进船厂做扫地仔。”曹达华枯瘦手指抚过徽章齿缘,指尖微颤。“日本人将三号船坞围成禁区,晚晚有货柜车入,但从来冇货出。直到有晚…”他喉结滚动,抓起桌上半瓶双蒸猛灌一口。
“我贪玩爬上天车轨道,望落去——”他浑浊眼珠蒙上雾气,“成百个盟军战俘剥光猪,手脚铐在铁架上排成…阵图。穿黑袍嘅日本军官拎住个青铜罗盘念咒,地底…地底爬出嘢嚟!”
窗外霓虹灯牌红光扫过老人痉挛的面颊。“似引擎又似内脏,几层楼咁高嘅铁肉山!搏动时喷出墨绿色蒸汽,伸落嘅铁管插进战俘心口…抽走啲乜…红到发亮嘅东西…抽完就剩一副人皮包骨渣…”
曹达华突然掀开汗衫下摆。干瘪腹部赫然烙着与徽章完全一致的齿轮太阳疤,边缘皮肉如融化的蜡般扭曲。“我惊到跌落天车槽,俾巡逻兵捉到。烙完印当祭品养住,话等‘父神苏醒’要献祭。”他惨笑摸过疤痕,“点知未等到,日本仔就投降了。”
“个引擎呢?”黄启发追问。
“炸唔烂!”曹达华眼中透出恐惧,“用五百磅航弹轰,只炸塌船坞顶棚。最后盟军调来几船水泥,成个三号坞灌成实心混凝土棺材…”他猛指窗外东南方,“就系而家维多利亚公园音乐亭个位置!你听——”老人干枯手指抵住自己太阳穴,“佢嘅心跳…隔住几十米厚水泥都震到我耳骨发麻…”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地板传来微弱却持续的震颤。黄启发口袋里的齿轮徽章突然变得滚烫。
聂宝言的解剖刀划开头皮瞬间,金属摩擦的锐响陡然拔高。无影灯下,大飞颅骨右颞区赫然镶着三枚黄铜螺钉,排列成等边三角。螺钉周围骨质增生出细密蜂窝状孔洞,暗红肉芽在孔洞中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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