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锈蚀之梦
湾仔码头的硝烟终于被咸腥的海风吹散。乌鸦召唤出的那团由生锈铁链、齿轮、黏滑触手和喷溅着黑色机油的管道组成的亵渎造物,在三元那枚刻满细密符咒的子弹轰击下,化作漫天铁雨和腥臭的油污。
陈浩南喘息着,背靠着一辆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货柜车,手中山鸡塞给他的那枚“罗盘义眼”冰冷刺骨,仿佛一块从深海打捞上来的寒铁。山鸡临死前那句“睇真D…香港早就死咗…”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他的神经。
他低头,看着义眼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上,细密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刻痕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在缓慢蠕动。一种源自骨髓的寒意,比任何刀伤枪痛都更猛烈地攫住了他。
刘建明坐在O记临时指挥车狭窄的座位上,屏幕上定格着三元配枪射击瞬间的高清画面——那枚符弹炸开的并非火光,而是一团粘稠、蠕动、仿佛拥有生命的阴影。技术员报告:“头儿,声纹分析…子弹爆炸时的音频,跟之前收到的那盘‘齿轮惨叫’磁带,在17.5Hz超低频段有99.8%吻合…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频率。”他指尖的烟灰无声断裂,掉落在写满“锈蚀成分分析报告”的文件上。那个频率,像冰冷的钢针,刺穿了所有理性的屏障。
三元站在狼藉的码头上,手里紧握着那把救了她也救了所有人的改装手枪。枪管滚烫,残留的触感却冰冷滑腻,如同握过一条深海怪鱼的脊骨。她低头看着脚下,一只被黑色机油浸透的、属于深潜者(或者说,是东星某个马仔变异后的残骸)的断手,指间紧握着一枚小小的、生满铜绿的齿轮。
那齿轮的齿痕,与她配枪弹匣上赛博道士刻画的符咒边缘,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一阵眩晕袭来,码头刺鼻的腥臭、硝烟味和机油味混杂在一起,在她胃里翻江倒海。她眼前发黑,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某种更庞大、更污秽的真相在强行挤入她的视野。
大飞坐在他那辆同样遍布刮痕和可疑锈迹的破旧轿车里,电台旋钮早已失灵,却自顾自地播放着沙哑、扭曲、如同生锈齿轮强行啮合摩擦的“圣歌”——“血肉苦弱…钢铁永恒…”他疯狂地拍打着收音机外壳,却无法让那亵渎的音节停止,反而越发清晰,每一个音符都像冰冷的扳手在拧紧他头颅里的螺丝。
“丢!我癫?我癫得过你呢个冚家铲世界?!”他对着车窗外沉郁的、仿佛被机油浸透的天空嘶吼,布满血丝的眼中,倒映着远处维多利亚港模糊的轮廓,那轮廓的边缘,似乎正渗出暗红色的铁锈。
夜色如同浸透了劣质机油的幕布,沉重地笼罩了香港。当疲惫、创伤和巨大的精神冲击终于将这群劫后余生的人拖入睡眠的深渊时,那并非休憩,而是坠入一个冰冷、死寂、无边无际的囚笼。
陈浩南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荒原上。脚下并非泥土或砂石,而是无穷无尽、层层叠叠、彼此咬合转动的巨大齿轮。这些齿轮大如山峦,小如尘埃,材质各异——黄铜、生铁、布满铜绿的青铜,甚至某种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黑色合金。它们永不停歇地转动、摩擦,发出震耳欲聋却又空洞单调的轰鸣,这声音淹没了心跳,淹没了呼吸,淹没了思考,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被巨大机械碾磨的绝望。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海淤泥般的腐朽腥气。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数细小的、同样在转动的齿轮投影,如同冰冷的尘埃,缓慢旋转着落下。
视野的尽头,唯一的地标是一座破败扭曲的维多利亚式钟楼。它倾斜着插入齿轮的荒原,塔身布满深褐色的锈迹和巨大的裂缝,裂缝中似乎有粘稠的黑色液体在缓慢渗出。钟楼顶端巨大的钟面早已碎裂,指针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然而,一种沉重、拖沓、仿佛无数条巨大铁链在粗糙石地上被强行拖行的声音——嘎吱…哗啦…嘎吱…哗啦…——却清晰地、规律地从那黑洞中传来,如同这个死寂世界的心跳,每一次响起都震得脚下的齿轮嗡鸣,震得灵魂瑟瑟发抖。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渺小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机油,瞬间注满了陈浩南的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指尖传来的并非血肉的温热,而是一种冰冷、坚硬、带着细微齿轮纹路的触感。他悚然低头——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变成了覆盖着暗沉金属的机械义肢!关节处裸露着转动的细小齿轮,缝隙里渗出丝丝缕缕粘稠的黑色机油。
“不…”他嘶哑的声音在齿轮的轰鸣中微不可闻。
就在这时,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远处的齿轮群中踉跄前行。那身影穿着熟悉的O记夹克,动作僵硬,像是关节生了锈。是刘建明!他似乎在躲避着什么无形的追捕,跌跌撞撞地跑向钟楼的方向。陈浩南想喊,喉咙却被铁锈堵住。他迈开沉重的金属双腿,试图追上去。脚下的齿轮仿佛活了过来,咬合的速度骤然加快,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巨大的反震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他艰难地跋涉,每一步都像在粘稠的机油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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