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兰节
农历七月十五，子时。
九龙城寨在黑暗中苏醒，却不是往日那种由霓虹、赌摊与鸦片烟共同点燃的糜烂苏醒。今夜，整座城寨像一头被植入错误指令的机械巨兽，开始了它诡异的、集体的痉挛。
陈浩南和林正英站在“龙城电玩中心”的屋顶，俯瞰着这超现实的一幕。生锈的空调外机不再吹出热风，而是规律地喷吐着带有香烛气味的白色烟雾；密密麻麻的窗式风机不再转动，叶片却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行敲打出类似木鱼的“叩叩”声；那些缠绕在楼宇之间、如同黑色藤蔓的电线和光缆，此刻正流淌着幽蓝色的脉冲光，仿佛在为某种无形的仪式输送能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频的嗡鸣，既像是万台服务器同时运行，又像是来自深渊的、压抑的诵经声。
“唔系鬼节咩？”陈浩南握紧了手中那柄刻满符文的砍刀，刀柄冰冷的触感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点解……点解成座城寨啲机器都痴咗线？”
林正英道长眉头紧锁，他身上的杏黄道袍与周围锈迹斑斑的钢铁森林格格不入。他手中托着一个古老的罗盘，此刻罗盘的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最终颤巍巍地指向城寨最深处的方向——那座早已废弃的“大光明发电厂”。
“盂兰盆会，本是超度亡魂，开启阴阳之门。”林正英的声音凝重，“但呢度嘅‘门’，唔系用纸钱同香烛打开嘅。有人……或者有‘嘢’，用咗城寨本身嘅机械网络同电力系统，强行撑开咗一条路。呢个系……**机械盂兰节**。”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城寨的景象骤然一变。
无数台老旧的电视机、收音机、甚至是店铺门口的LED招牌，同时亮起。没有播放任何节目，只有一片雪花噪点。紧接着，在嘶嘶的电流声中，一个个模糊的、由蓝白色光点构成的人形轮廓，从这些屏幕中缓缓“流”了出来，漂浮在狭窄的巷道和空中廊桥之间。
它们是全息投影，却散发着彻骨的阴冷。它们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大致的人形，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绝望的情绪波动。这些数据幽灵，是城寨几十年变迁中，所有横死、枉死、被遗忘的亡魂，在今晚被这股异常的力量从数据的深渊中打捞了出来。
它们无声地聚集起来，向着发电厂的方向飘去，如同一条沉默的、发光的送葬队伍。
“跟住佢哋！”林正英喝道，“核心电源一定喺发电厂！唔切断电源，呢个仪式会抽干成个城寨嘅生命能量，到时唔止呢啲亡魂，我哋所有人都要陪葬！”
陈浩南咬牙跟上。他们逆着幽灵的队伍，在机械诵经和电子木鱼的合奏中，冲向发电厂。越靠近目的地，空气越是粘稠，那股低频的嗡鸣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
破败的发电厂大厅，景象更是骇人。巨大的、布满锈迹的发电机组竟然在自主运行，发出雷鸣般的轰鸣，粗大的电缆像活过来的触手般在半空中舞动。而在大厅中央，由无数废弃电路板、处理器和闪烁的灯泡堆砌成一个简陋的祭坛。祭坛上空，悬浮着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不断变换形状的复杂几何符号——那是属于“锈蚀之主”的亵渎印记。
亡魂们聚集在祭坛周围，它们的光影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它们没有攻击性，只是齐齐地、用一种穿透灵魂的无声频率，向陈浩南和林正英传递着同一个乞求：
“关……闭……它……”
“解……放……我们……”
就在这光影交错、机械轰鸣的混沌中，陈浩南的目光，被祭坛边缘一个格外微弱的光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少女的轮廓，穿着她最钟意的碎花裙，梳着可爱的马尾。她的影像比其他幽灵更加不稳定，边缘不断有数据碎片剥落，如同凋零的花瓣。
“细……细粒？”陈浩南的心脏骤然停止，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
那个光影微微转过头，模糊的面容上，似乎浮现出一丝陈浩南熟悉的、带着点俏皮和委屈的笑容。
是小结巴。是他那个说话结结巴巴，总爱跟在他身后，最终却为他惨死的爱人。
陈浩南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林正英的警告被他抛在脑后。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张脸，手指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冰冷的光影。
“浩……浩南……哥……”小结巴的投影发出断断续续的电子合成音，夹杂着电流的杂音，仿佛随时都会中断，“我……我……好……挂住……你……”
“我都系！我都好挂住你！”陈浩南眼眶通红，几乎要跪倒在地。他身后的洪兴兄弟、江湖恩怨，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他眼前只有这个即将消散的幻影。
“……但……我……唔……系……我……”小结巴的影像剧烈地闪烁起来，她痛苦地抱住头，“佢……佢哋……将我……同……部……机器……绑……埋……一齐……我……我走……唔……甩……”
林正英快步上前，法眼如电，瞬间看透了本质。他沉痛地对陈浩南说：“佢唔系普通嘅亡魂。佢嘅一部分意识，被人强行抽取，封印喺呢座城寨嘅某个核心服务器里面，做成咗‘**机械地缚灵**’。呢个投影，只系佢残留数据嘅投射。你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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