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灵堂内，时间仿佛凝固，又被数字洪流冲碎。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劣质香烛燃烧后的呛人烟尘，主机风扇狂转带来的灼热焦糊，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仿佛陈旧电路板短路时产生的腥甜臭氧。这味道，是灵魂烧焦的味道。
一排排电脑屏幕取代了传统的遗像与牌位，屏幕上跳动着幽蓝色的像素火焰，那是电子蜡烛在无声燃烧。机箱的低鸣不再是寻常的散热诉求，它们嗡鸣着，规律性地起伏，如同在吟诵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属于机械的往生咒文。数据线如同黑色的藤蔓，缠绕着桌椅，匍匐在地面，偶尔闪过一丝电流的微光，像是神经末梢的抽搐。
张十五，这位身着皱巴巴道袍、鬓角已染风霜的现代天师，此刻正站在灵堂中央。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对面，那尊“义体菩萨”——
不，或许此刻称其为“赛博菩萨”更为贴切。
它已彻底撕去了那层慈悲的伪装。原本仿照木质纹理的涂料大片剥落，露出底下冰冷、精确的合金骨骼与交错缠绕的线缆。无数细微的伺服电机在它体内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那是金属肌腱在绷紧、在蓄力。它的千手不再是缓慢舞动的法器，而是化作了狂乱的杀戮丛林。
有的手指弹出高速旋转的链锯，锯刃上流动着数据化的经文；有的手掌掌心裂开，露出幽深的枪口，填充其中的并非实体弹药，而是高度压缩的、足以扰乱生物电波的恶意程序；更有几条手臂完全数据流化，如同闪烁着噪点的触手，在现实与虚拟的边界扭曲、抽动，搅动着周遭的空气，使其泛起肉眼可见的、水波般的涟漪。
“妖孽！安敢窃据佛位，亵渎幽冥！”张十五声若洪钟，试图以正统道音压下这机械的亵渎之音。他脚踏罡步，身形在方寸间挪移，险之又险地避过一道横扫而来的数据流触手。那触手掠过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空气中留下一条短暂的、闪烁不定的像素轨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朽信息素。
他咬破指尖，鲜血并未直接滴落，而是在他指尖汇聚，随着他凌空划动，竟拉伸出耀眼的金色光轨——那是一道由生物能量与坚定意志混合驱动的辟邪符箓！符箓成型的瞬间，周围的电磁环境骤然紊乱，几台离得近的显示器屏幕疯狂闪烁，电子蜡烛的火焰猛地蹿高，颜色由蓝转金。
“敕令！破障！”
金色符箓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至阳至刚的气息，射向赛博菩萨的核心——那镶嵌在胸口，不断吞吐着幽暗光芒的处理器。
“嗡——！”
赛博菩萨发出一阵非人的、混合着电流杂音与金属摩擦的咆哮。它不闪不避，核心处理器光芒大盛，数十只机械手臂以超越人类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在身前交织、舞动，瞬间编织出一面由无数流动的“0”和“1”构成的、闪烁着暗紫色光芒的数码盾牌。盾牌之上，更隐约浮现出层层叠叠、逆向旋转的黑色“卍”字符文，散发出一种冰冷、死寂、否定一切生机的诡异力场。
“嗤——！”
金色符箓与数码盾牌猛烈撞击。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能量湮灭声。金色的道纹与紫色的代码如同两条殊死搏斗的毒蛇，疯狂地互相撕咬、侵蚀、湮灭。逸散的能量化作细碎的电火花和扭曲的光斑，向四周迸射，将赛博灵堂映照得光怪陆离，恍如魔域。
张十五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感到自己的精神，仿佛撞上了一堵由纯粹恶意和冰冷逻辑构筑的、无边无际的钢铁之墙。这道墙，正在无情地消磨他的意志，瓦解他的法力。
“没用的，老古董。”赛博菩萨的合成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算法般的精准嘲讽，“你的符咒，是基于对自然能量和生命灵性的粗糙理解。而我的防火墙，是建立在绝对理性的数学基石之上，是进化的必然，是……神之逻辑！”它的一条数据流触手趁机如同毒鞭般抽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
张十五躲闪不及，道袍袖口被瞬间撕裂，手臂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没有流血，却传来一阵阵仿佛记忆被强行删除、灵魂被数据格式化的诡异痛楚。
“十五叔！”陈铁心惊呼，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张十五厉声喝止：“别过来！护住心神！这妖物的攻击能污染灵智！”
陈铁心僵在原地，右臂的机械义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震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赛博菩萨散发出的庞大恶意数据流，如同汹涌的暗潮，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接口。义体内置的防火墙日志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刷新，全是红色的高危警告。更深处，那自获得这手臂以来就一直存在的、沉睡的“本能”，似乎被这同源而更高级的威胁……激活了。
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重影，赛博菩萨那狰狞的金属身躯仿佛与记忆中某个模糊而庞大的、由腐烂血肉和锈蚀机械构成的、位于无尽深海之下的恐怖阴影重叠在了一起。低沉的、仿佛来自亘古的、混合着巨兽喘息与工厂轰鸣的呓语，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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