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再是雨水,而是亿万根冰冷的钢针,持续不断地凿击着已成废墟的九龙发电厂。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机油泄露的刺鼻味,以及一种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铁锈与海腥混合的气息。张十五站在一片扭曲的钢筋混凝土地基上,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发梢流下,划过他苍白而疲惫的脸颊。
几个小时前,这里还盘踞着一个由“锈蚀之主”低语催化出的机械肉瘤——一座自行生长、搏动着的钢铁与血肉的混合造物,不断吞噬着周围的金属与不幸靠近的任何活物。此刻,那东西已化作一地冒着微弱电弧、缓慢渗着粘稠黑油的残骸。战斗的余波仍在空气中震颤,张十五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催动符箓对抗非物之邪时带来的冰冷灼痛感。他体内的炁几乎耗尽,太阳穴如同被重锤敲击般阵阵作痛。
“张生!”一个穿着雨衣、身影在废墟间显得有些笨拙的年轻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是O记派来配合他的新人辅警,名叫阿南,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此刻显而易见的惊魂未定。“清理现场……发现点奇怪嘢。”
张十五默不作声,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带路。两人穿过如同史前巨兽肋骨般支棱着的断裂钢梁,来到一处半塌陷的地下控制室入口。这里原本被那机械肉瘤的主体部分覆盖,此刻暴露出来,露出内部布满油污和未知粘液、早已停摆的古老仪表盘和操控台。
“就系呢度,”阿南指着控制台下一个半开的、锈迹斑斑的铁柜,“里面好似系旧时嘅档案柜,大部分文件都霉烂咗,但系……有个铁盒,保存得几好。”
张十五弯腰钻进低矮的空间,柜子里散发着陈腐的金属和纸张霉变的味道。在一个角落,确实有一个军绿色的防潮铁盒,与其他物品的破败相比,它显得过于完整了。他伸手将其取出,盒子表面冰凉,入手沉重。
回到稍能避雨的残破屋檐下,张十五抹去铁盒表面的污渍,打开了卡扣。里面没有受潮,没有虫蛀,只有一盒孤零零的卡式磁带,安静地躺在防震海绵的凹槽里。磁带的塑料外壳是普通的米白色,标签栏上,只有用黑色钢笔写下的一行清晰而冷峻的字迹:
“1983.07.21 - 风之低语 - 黄”
日期。代号。以及一个姓氏。
黄。
一个在香港上层社会若隐若现,却拥有着惊人影响力的名字。黄氏集团涉足地产、航运、乃至近年来的高科技产业,掌门人黄士郎,人称“黄老板”,是连港督都要礼让三分的幕后巨富。张十五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感到自己疲惫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骤然绷紧。
“搵部录音机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阿南不敢怠慢,很快从支援车辆里找来了一部老式的、还能工作的手提录音机。在雨声和远处警笛若有若无的呜咽中,张十五将磁带塞入卡槽,按下了播放键。
“滋啦……”
一阵稳定的电流底噪声后,磁带开始转动。先是几秒空白,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温和、醇厚,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智识分子的优雅,正是张十五在某些慈善晚宴报道或商业新闻片段里听过的,黄老板的声音。
“……所以,阁下不必担忧眼前的动荡。混乱是阶梯,而雨水,是最有效的清洁剂。”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英式口音,略显苍老和迟疑,但张十五立刻辨认出来,那是当年港督的声音,在不少历史纪录片里出现过。
“黄先生,你的计划……规模太大。暴雨,清洗?这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畴。我们要的,是稳定过渡,是利益。”
黄老板的笑声透过磁带传来,轻松而愉悦,但在此时此刻听来,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寒意。“稳定?利益?我亲爱的总督阁下,您所认知的这一切,建立在沙滩的城堡上。当真正的浪潮来临,它们毫无意义。人类的情感,肉身的脆弱,思维的局限……这些都是需要被清除的瑕疵。我的‘机械信徒’,才是下一个纪元的主宰。它们理性,高效,永恒。”
录音里沉默了片刻,只有港督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和妥协:“教会那边……还有民众……”
“暴雨会洗刷一切。旧的痕迹,旧的信徒,旧的世界。”黄老板的语气依旧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当雨水停歇,留下的将是一个崭新的、由齿轮和绝对意志驱动的秩序。您和您所代表的,可以选择成为新秩序的一部分,或者……成为被清洗的尘埃。”
对话在这里戛然而止,磁带空转了十几秒,只有“沙沙”的噪音。
控制室废墟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大了。张十五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一路爬升到头顶。1983年。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这位“黄老板”就已经在与殖民政府最高层谋划着如此骇人听闻的灭绝计划。用天灾般的暴雨清洗人类,用机械造物取代血肉之躯……这不仅仅是疯狂,这是……神只对蝼蚁的漠视。黄老板,他到底是什么?一个被邪神蛊惑的狂人?还是……邪神在世间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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