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西城升平里。晨曦的微光被浓重的死亡阴霾彻底吞噬。昔日烟火气十足的街巷，此刻如同鬼蜮。临时搭建的拒马和荆棘栅栏将这片区域粗暴地切割，封锁线外，五城兵马司和京营的士兵脸上蒙着厚厚的浸药布巾，只露出布满血丝、充满警惕与恐惧的眼睛。长枪如林，弓弩上弦，冰冷的箭头对准封锁线内任何试图靠近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生石灰味、焚烧艾草苍术的苦涩，以及…那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从封锁线深处飘散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臭。
封锁线内，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临时征用的几处大宅被匆匆改造成疠所，却依旧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剧烈的咳嗽、濒死的哀嚎，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一具具覆盖着草席的尸体被抬出，堆放在街角，形成一座座散发着恶臭的小山。苍蝇嗡嗡地聚集，野狗在废墟的阴影里徘徊，发出低沉的呜咽。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幸存者之间疯狂蔓延。哭喊、咒骂、绝望的祈祷交织在一起。有人试图冲击封锁线，立刻被密集的箭雨射成了刺猬，尸体倒在拒马前，鲜血迅速被铺洒的石灰覆盖、吸收，留下暗红的污迹。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一切。
“放我们出去！我们没病！”
“格物妖人引来天罚！烧死他们！”
“瘟神息怒啊！！”
歇斯底里的哭嚎撞击着封锁线士兵紧绷的神经，也冲击着封锁线外，那些奉命前来设立临时救治点的太医院医官和格物院留守博士们的心理防线。他们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闻着那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脸色惨白，双腿发软。若非身后士兵冰冷的刀锋和朱棣那“畏缩不前者立斩”的圣旨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恐怕早已崩溃逃散。
“顶住！石灰！再铺一层石灰！” 一个太医院的老院判强作镇定，嘶哑着嗓子指挥，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他看着那些被抬出的、皮肤布满黑紫色斑块的尸体，看着封锁线内幸存者眼中那如同野兽般的绝望和疯狂，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瘟疫…比古籍记载的“疙瘩瘟”…凶戾百倍！格物院…真能对付这等邪物吗？
奉天殿侧殿，临时军机房。
气氛凝重如铅。巨大的金陵城防舆图铺在中央，上面已被朱砂标注出升平里“绝疫区”和数条被流言点燃、陷入骚乱的街巷。朱棣高大的身影立在图前，玄色龙袍下的身躯如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他刚听完纪纲关于“水鬼”老七在追捕中服毒自尽、只留下一包大同鼠尸粉末的禀报，以及升平里惨状的加急奏报。那张刚毅如刀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燃烧着足以焚毁九天的、近乎实质的怒火！那怒火之下，是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顾炎…栖霞寺…” 朱棣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肃立一旁的安远侯柳升、成国公朱能、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以及脸色凝重如铁的夏原吉和金忠。
“柳升！”
“臣在！” 柳升甲胄铿锵，轰然应诺。
“神机营的火炮，给朕调转炮口！对准栖霞山！”
“朱能！”
“臣在！” 朱能须发戟张。
“五军营步卒，给朕把栖霞山围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纪纲！”
“臣在！” 纪纲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
“你的缇骑，给朕开路！朕要亲自去会会这位‘理学隐逸’，看看他的骨头，是不是比朕的刀硬！”
“陛下！” 夏原吉猛地跪倒，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万万不可！栖霞寺乃江南士林象征，寺中僧众、避祸士子不下数百！更有无数无辜香客被困！若陛下亲临，大军围山，万一…万一那顾炎狗急跳墙，在寺中散播…”
“散播？” 朱棣猛地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残酷到极致的弧度，眼中是尸山血海淬炼出的、对人性之恶的洞悉与漠然，“他敢在朕的东宫投毒，敢在朕的金陵城散瘟，还有什么是这条毒蛇不敢做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龙吟，带着无上的帝王意志和毁灭一切的决绝：
“传旨！”
“命工部！调集全城猛火油！硝石！硫磺！给朕堆到栖霞山下！”
“命京营！架设投石机！炮口，给朕装满火油罐！”
“告诉栖霞寺里的所有人！朕，给他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交出顾炎！朕只诛首恶，余者不问！”
“一个时辰后…” 朱棣的目光扫过舆图上栖霞山的位置，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终结一切的残酷：
“若不见顾炎缚手出降…”
“朕，便亲燃帝焰——”
“焚！山！净！世！”
“焚山净世！” 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狠狠劈在殿中所有人的心头！夏原吉身体一晃，几乎瘫软！柳升、朱能、纪纲这等沙场悍将，也瞬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陛下…这是要以滔天烈焰，将栖霞山连同那顾炎和可能存在的所有瘟疫源头，彻底从地图上抹去！用最酷烈、最彻底的毁灭，来终结这场瘟疫和阴谋！代价…将是栖霞山千年古刹，数百条…乃至更多可能无辜的生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