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柳惊鸿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求生的本能让她立刻开始行动。
她没有点燃钱掌柜给的油灯,对于在黑暗中受过极限训练的她来说,任何光亮都是不必要的暴露。她伸出手,指尖贴着粗糙湿滑的墙壁,另一只手护住胸口的账本,身体压低,像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向前掠去。
她的感官,在黑暗中变得无比敏锐。
她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和呼吸,能听到远处水滴从岩壁渗出、滴落在地面的“嘀嗒”声,甚至能感觉到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
地道不长,约莫百来步的距离。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光点,出口到了。
她放慢了脚步,像壁虎一样,无声地贴在出口旁的墙壁上,侧耳倾听。
外面是米铺的后院。
能听到风吹过院中那棵老槐树,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能听到前院传来的算盘声,和伙计懒洋洋的吆喝声。
一切听起来,都那么正常。
但柳惊鸿知道,越是正常,就越是反常。
她从靴筒里,摸出了一枚铜钱,用两根手指夹住,对着斜上方的一个角度,手腕一抖。
“嗖——”
铜钱带着轻微的破空声,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打在后院角落里堆放的一个空米缸上。
“当!”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瞬间,那棵老槐树下,一个原本蹲在地上打盹的短工,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哪里有半分睡意,锐利得像鹰。
与此同时,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双警惕的眼睛,朝着米缸的方向探了出来。
前院的算盘声,也停了。
果然有埋伏。
柳惊鸿的心,沉了下去。
这条退路,也被堵死了。
钱掌柜以为万无一失的安排,同样在“画师”的算计之中。
她现在,才是真正的瓮中之鳖。
柳惊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子飞速运转。
冲出去?外面至少有两人,而且听动静,前院还有策应。硬闯,无异于自投罗网。
退回去?翰墨斋此刻恐怕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退回去更是死路一条。
她被困在了这条狭窄的地道里,进退两难。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她能想象,翰墨斋那边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地道,追兵马上就会从身后涌来。
她必须在他们到来之前,找到一条生路。
她闭上眼,将整个米铺后院的布局,在脑中重新构建了一遍。
老槐树,柴房,水井,堆放杂物的角落,还有……一道连接着隔壁小巷的矮墙。
那道墙,是唯一的突破口。
但是,从地道口到矮墙,有七八步的距离,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之下。
赌了!
柳惊鸿睁开眼,眼底再无半分犹豫。
她从腰间解下一条备用的发带,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用发带将碎银紧紧绑好。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简易的“流星索”在手中甩了两圈,估算着力道和方向。
然后,她猛地将它从地道口甩了出去!
碎银带着发带,呼啸着飞向另一个方向——水井。
“扑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比刚才的米缸声响,要大得多。
“在那边!井里!”
柴房里的人低喝一声,率先冲了出来。
老槐树下的短工,也毫不犹豫地朝着水井的方向扑了过去。
两人的注意力,在这一瞬间,被完全吸引。
就是现在!
柳惊鸿的身影,如同一道离弦的箭,从地道口暴射而出!
她的脚尖在地面上只是一点,整个人便如鬼魅般,贴着地面,朝着那道矮墙滑去。七八步的距离,她只用了一个呼吸。
当那两人反应过来,惊觉中计,猛地回头时,柳惊鸿的指尖,已经扣住了墙头!
她腰腹发力,身形一荡,整个人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轻盈地翻过了墙头,落在了另一侧的小巷里。
巷子很窄,两边是高高的院墙,地上铺着青苔,散发着一股阴湿的气息。
安全了。
暂时。
柳惊鸿靠在墙上,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胸口因为剧烈的冲刺而微微起伏。她迅速调整好呼吸,辨认了一下方向,准备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赶回王府的马车。
她刚一转身,脚步,却猛地顿住。
巷子的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一袭玄色长袍,身形挺拔,静静地立在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手上,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伞面倾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轮廓分明的下颌。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柳惊鸿的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这个身影,这种感觉……
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右手已经悄然摸向了腰间的软鞭。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警惕,缓缓地,将伞抬高了一些。
伞檐下,是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不是别人,正是萧夜澜。
他没有坐轮椅。
他就那么站着,双腿笔直,稳稳地站着,像一棵扎根在黑暗中的千年古松。
他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他早就知道,她会从这里出来。
柳惊鸿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扔进了一片冰海,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试探,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萧夜澜看着她满是戒备、却又难掩震惊的样子,唇角,微微向上牵了一下。
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压迫感。
“书,买完了?”
“本王来接你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