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觉得,自从小姐“疯”了之后,派给自己的差事也越来越离谱。
找全京城最好的琴师,不稀奇。
不要最出名的,不要年轻貌美的,也勉强能理解,或许是怕招来不必要的闲话。
可偏偏要找个瞎子,还要求“琴声里故事最多”,这就让绿萼犯了难。
故事这种东西,怎么听?
她在京城大大小小的乐坊、茶馆里转悠了好几天,腿都快跑细了,听得耳朵起了茧,也没找到符合自家小姐这古怪要求的人。
“小姐,奴婢无能,”绿萼垂头丧气地跪在柳惊鸿面前,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那些瞎眼的琴师倒是有几个,可奴婢听来听去,他们的琴声里不是铜钱味儿,就是诉苦的调调,哪有什么故事啊……”
柳惊鸿正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对着一盘残局出神。听到绿萼的回话,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找不到?”她将那枚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堵住了一条白子的大龙,“那就换个地方找。”
“换……换哪儿?”
“烟花巷,赌场后街,城隍庙的破道观,或者……天牢外面。”柳惊鸿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绿萼听得心里发毛。
那些地方,是正经人会去的吗?
“小姐,那……那里能有好的琴师?”
柳惊鸿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清澈又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疯狂:“琴声里的故事,都是用血和泪养出来的。你去的那些地方太干净,养不出好故事。”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绿萼,重新将注意力投回棋盘。
绿萼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家小姐说的每个字她都懂,但连在一起,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她只能苦着脸应下,琢磨着明日是该去赌场后街碰碰运气,还是去天牢门口蹲点。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平稳的轮椅滚动声。
绿萼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退下。
萧夜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天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厉,多了几分清雅。他的目光先是扫过桌上那盘复杂的棋局,然后才落在柳惊鸿身上。
“在自己跟自己下棋?”他开口,声音平淡。
“是啊,”柳惊鸿头也不抬,又捻起一枚白子,漫不经心地说,“跟别人下棋太累,赢了要假装谦虚,输了又忍不住想掀桌子,还是自己跟自己玩有意思。”
萧夜澜转动轮椅,来到她对面坐下,目光在棋盘上逡巡。
“你这步棋,自断生路。”他指着柳惊鸿刚刚落下的那枚黑子。
“生路?”柳惊鸿笑了,她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着挑衅的光,“王爷觉得这是死路,我却觉得,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说着,将手里的白子“啪”地一声,落在了棋盘的另一个角落,一个与主战场看似毫无关联的位置。
萧夜澜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从棋盒里拿起一枚黑子,续上了柳惊鸿的黑棋,陪她下了起来。
清心苑里一时间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两人你来我往,棋盘上的厮杀无声却激烈。柳惊鸿的棋风诡谲,不拘一格,时而大开大合,时而剑走偏锋,完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路数。
“太子党的案子,已经牵连到兵部了。”不知过了多久,萧夜澜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视线依然落在棋盘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柳惊鸿的手指顿了顿,随即夹着一枚棋子,笑嘻嘻地问:“兵部?那里的官是不是都跟你一样,整天板着个脸,无趣得很?”
她将“兵部”二字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谈论街边的某个包子铺。
萧夜澜落下手中的棋子,截断了她白子的一处连接。
“兵部尚书李延年,是个很有趣的人。”
“哦?”柳惊鸿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怎么个有趣法?是他胡子打的结特别有趣,还是他走路的姿势特别有趣?”
萧夜澜抬起眼,深邃的目光第一次从棋盘上移开,直直地看向她。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一口深井,能将人的所有心思都吸进去。
“他这个人,像块石头。”萧夜澜缓缓说道,“一块在惊涛骇浪里屹立了三十年的礁石。无数人想搬动他,无数浪想打碎他,最后的结果,不是那些人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就是那些浪自己变成了飞散的泡沫。”
他的声音很平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却让柳惊鸿感到了一丝寒意。
这不是评价,这是警告。
他用一块礁石来形容李延年,而她,就是那个妄图撼动礁石的人,或者那朵不自量力的浪花。
“石头啊……”柳惊鸿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她将手中的白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正好点在萧夜澜黑子大龙的“眼”位上,一招毙命。
“王爷,再坚硬的石头,放进水里泡久了,也是会长青苔的。说不定,还会从里面自己裂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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