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气氛,与七皇子府的午后暖阳,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如果说汀兰水榭是春日初融的溪流,暗藏着冰下的激流,那么柳如烟的“锦绣阁”,便是深秋结了霜的枯井,连最后一丝活气都被抽干了。
窗户紧闭,只留了一条窄缝透气。屋里燃着安神香,浓郁的香气却压不住药膏那股苦涩的味道。这味道,就像一根无形的针,时时刻刻提醒着柳如烟,她的脸,毁了。
“啪!”
一只上好的汝窑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新来的小丫鬟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滚出去!”柳如烟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小丫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屋里,终于只剩下柳如烟一个人。
她披头散发地坐在梳妆台前,却死死低着头,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那面价值不菲的、能照出人毫毛的西洋水银镜,如今是她最大的梦魇。
她能感觉到,左边脸颊上,那道被碎瓷片划出的伤口,正在愈合。太医用了最好的玉肌膏,说将来只会留下一道极淡的粉色痕迹,用脂粉便能遮住。
可她知道,不一样了。
就像这只摔碎的茶杯,即便用最高明的匠人修补,那道裂痕,也永远都在。
“小姐,小姐!不好了!”
贴身丫鬟采薇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脸上满是惊惶和不忿。
柳如烟没有动,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咕哝。自从出事之后,她听到的,永远都是“不好了”。她已经麻木了。
“夫人……夫人她……”采薇喘着气,话都说不囫囵,“她开了私库!把……把那尊三尺高的红珊瑚如意,还有那匹西海的鲛绡,还有……还有您最喜欢的那套点翠凤衔珠的头面,全都……全都装车送去七皇子府了!”
柳如烟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抬起头,看向采薇。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骄纵或怨毒,而是一种近乎空白的呆滞。
“你说什么?”
“夫人说,是给七王妃赔罪的!”采薇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还亲手写了信!府里的人都在传,说夫人把姿态放到了尘埃里,就差给那个贱……给七王妃跪下了!”
赔罪。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柳如烟的耳朵里,又在她的脑子里疯狂搅动。
她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将柳惊鸿视作脚底烂泥的母亲,竟然会去给柳惊鸿赔罪?
用她的东西,用她最喜欢的头面,用她磨了母亲好几年都没舍得给的宝贝,去给那个她最瞧不起的废物赔罪?
“呵……”
一声极轻的、破碎的笑声,从柳如烟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她慢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那面她不敢面对的水银镜前。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左边脸颊上,一道粉色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狰狞地趴在那里。
柳惊鸿……
又是柳惊鸿!
那个女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她明明只是一个废物,一个疯子,一个任人欺凌的玩意儿!为什么?为什么她能从池塘里爬出来,为什么她能嫁给七皇子,为什么现在连母亲都要怕她?
嫉妒,像一场无声的野火,在柳如烟的心里疯狂蔓延,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想起小时候,她穿着母亲新买的锦缎裙子,故意在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的柳惊鸿面前转圈。柳惊鸿那双羡慕又自卑的眼睛,是她最大的乐趣。
她想起及笄礼上,宾客满堂,她风光无限。而柳惊鸿,只能缩在角落里,像个见不得人的影子。
她想起自己被许配给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时,整个京城的贵女都在羡慕。而柳惊鸿,却被赐婚给一个残废的、暴戾的皇子,所有人都说她这辈子完了。
那些画面,曾经是她快乐和优越感的源泉。
可现在,这一切都颠倒了过来。
吏部侍郎家因为站错了队,在太子兵变后被清算,婚事早已告吹。
而那个被所有人同情的柳惊鸿,却成了南国最炙手可热的监国王妃。她那个残废的丈夫,如今权倾朝野,是连皇帝都要倚重的人物。
她赢了。
柳惊鸿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而她柳如烟,输得一败涂地,输掉了美貌,输掉了婚事,输掉了母亲的宠爱,输掉了一切。
“啊——!”
柳如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猛地抓起梳妆台上的一只玉盒,狠狠砸向镜子。
“哐啷”一声巨响,水银镜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镜中的那张脸,也随之变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
她像疯了一样,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扫落在地。名贵的香膏,珍稀的珠宝,滚了一地,狼藉不堪。
采薇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如烟发泄了一通,终于没了力气。她瘫倒在满地的碎片和狼藉之中,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低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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