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氏叛乱的硝烟在楚地渐渐消散,残破的城郭正在修缮,流离的百姓陆续归乡,可令令尹孙叔敖夜不能寐的,并非战后的重建,而是清查叛军户籍时,那份触目惊心的清单。
中军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满案的竹简。孙叔敖身着深衣,眉头拧成了川字,指尖划过一片片记载着户籍的竹片,声音沉得像块巨石:“王上,斗氏之乱虽平,可这户籍之弊,比叛乱更伤国本啊。”
楚庄王熊旅步入帐中,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他接过孙叔敖递来的核查表,朱笔圈出的红痕刺眼夺目,数十处地名旁,人口与土地的数字严重脱节,有的地方在册百户,实际却聚居着数百人;有的地方良田千亩,登记的耕户却不足五十。
“这些人,都去了哪里?”熊旅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或依附于卿大夫门下,成为隐匿的佃客,替贵族耕种却不向国库交赋;或躲入云梦泽畔的深山,结寨而居,自成一方势力。”孙叔敖叹了口气,“长此以往,国库无税可征,军中无丁可募,楚国看似强盛,实则根基早已虚空。”
熊旅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边缘。他深谙春秋乱世的生存之道,国家的强盛,终究要落在“人”与“地”二字上。士农工商,农为根本,而掌控人口,便是掌控农业、掌控国力的前提。没有清晰的户籍,赋税就成了空谈,兵源更是无源之水,这样的楚国,如何能在列国争霸中站稳脚跟?
“孙卿有何良策?”熊旅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孙叔敖。
孙叔敖挺直了脊背,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臣以为,当推行‘什伍连坐’之制,编户齐民,方能固本强基。”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竹简,用刀笔细细勾勒,“将天下百姓,五家为一伍,十家为一什,什伍之内,相互监督,相互担保。一家犯法,若不告发,什伍连坐;若主动检举,可免其罪。同时,逐户登记人口、田宅、资产,造册存档,由郡县官吏每半年核查一次,确保无误。”
“连坐之制,会不会过于严苛?”熊旅眉头微蹙。
“乱世用重典。”孙叔敖语气坚定,“如今楚国贵族势力盘根错节,隐匿人口已成常态,若不用铁腕手段厘清,政令难行。此法一来,可逼出隐匿人口,增加赋税;二来,邻里相互约束,能减少盗贼叛乱;三来,征兵时按册点丁,可确保兵源充足。待国力稳固,再行宽缓不迟。”
熊旅沉吟良久。他知道,“什伍连坐”并非新制,早在列国之中便有试行,虽严苛,却着实是管控地方、凝聚国力的有效手段。春秋争霸,弱肉强食,楚国要想问鼎中原,就必须先夯实内部根基,哪怕暂时要付出一些代价。
“可推行,但需宽严相济。”熊旅最终拍板,“连坐只针对盗匪、叛乱、通敌等重罪,寻常小过,不得株连无辜;清查隐匿人口时,若主动登记,既往不咎,还可减免赋税;若顽抗到底,或贵族敢暗中阻挠,一律严惩不贷。”
“臣遵旨!”孙叔敖躬身领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次日,楚庄王的诏令传遍楚国各地。孙叔敖派出大批干练官吏,带着竹简、刀笔和印玺,分赴各县乡,挨家挨户进行登记。每登记一户,便在其门前挂上一块木牌,用漆写上户主姓名、家庭人口、田亩数量,一目了然,方便官吏核查。
然而,新政推行之初,便遭遇了重重阻力。
依附于贵族的佃农们惶惶不安,他们担心一旦登记入册,就会被贵族收回土地,还要向国家缴纳赋税,日子会比从前更苦;躲在深山里的流民则害怕被官府强征入伍,或是被追缴历年欠赋,纷纷躲进更深的山林;更有一些贵族暗中煽动,散布流言,称“王上此举是要搜刮民财,逼死百姓”,引得不少百姓抵触情绪高涨,甚至有地方出现了官吏被驱赶、竹简被焚烧的事情。
在郢都近郊的屈氏封地,大夫屈成便公然对抗:“我屈氏的佃客,自然由我管辖,何须官府多管闲事?”他不仅阻止佃农登记,还扣押了前来核查的官吏,一时之间,附近几个乡的登记工作都陷入了停滞。
消息传到孙叔敖耳中,他当即下令:“查!凡阻挠户籍登记者,无论贵族平民,一律先拘后审!”
很快,禁军便包围了屈氏封地,将屈成捉拿归案。孙叔敖当着众乡邻的面,宣布了屈成的罪状,不仅查抄了他的封地,还将其隐匿的两千余佃客全部登记入册。同时,他又在各县设立“登记点”,张贴告示:“凡主动登记的隐匿人口,三年内赋税减半;愿从军者,可直接编入军籍,免其家人五年赋税;流民登记后,官府将分予荒地、种子和农具,助其安家。”
胡萝卜加大棒之下,百姓们的态度渐渐转变。
佃农们发现,登记入册后,虽然要向国家缴纳少量赋税,却获得了土地的合法使用权,贵族再也不能随意收回土地、增加地租;流民们被安置到新开垦的荒地,官府不仅提供耕具种子,还派农技人员指导耕种,原本颠沛流离的日子,终于有了安稳的盼头;甚至有一些原本依附贵族的工匠、商人,也主动登记,希望能摆脱贵族的控制,获得更自由的经营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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