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如一叶孤影,在浓得化不开的江雾中无声穿行。
晨光尚未撕裂夜幕,唯有船头一盏昏黄的油灯,勉强照亮三尺水路,将赵篾匠苍老而凝重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江心第七礁,到了。
那礁石自江心突兀耸立,形如一口倒扣的青铜巨钟,终年经受激流冲刷,石面滑腻黝黑,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绝。
礁石之下,暗流汹涌,水声呜咽,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水底窃窃私语。
三十年前,涪翁正是在此地,将他师门传承、视若性命的七十二根祖传医针,连同那只装着玄牝针囊的铁匣,一同沉入江底。
“李先生……”赵篾匠死死抓着船舷,骨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动了水下的什么东西,“昨夜……我梦见那些针了。一根根,全在水底下亮着,像活了一样,嗡嗡地响……好像……好像在等谁来点名。”
涪翁没有回答。
他立在船头,衣袂在湿冷的江风中猎猎作响。
就在小舟靠近礁石的瞬间,他胸前那枚由阿禾传承之力烙下的双环交脉印,骤然灼热如烙铁,一股磅礴而熟悉的共鸣感,自冰冷的江水深处,直透而来!
是那些针。
它们感应到了阿禾体内的传承之力,正在与他这个“旧主”的血脉发生激烈共振。
没有丝毫犹豫,涪翁脱去身上那件宽大的渔翁外袍,仅着一身单薄的中衣,在那刺骨的寒气中,纵身一跃!
“噗通!”
冰冷的江水瞬间吞噬了他。
那寒意仿佛是活物,带着无数细密的尖牙,疯狂噬咬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左臂上那道刚刚撕裂的旧伤,更是如被钢刀反复切割,剧痛钻心。
涪翁咬紧牙关,屏住呼吸,任凭黑暗与寒冷将他包裹。
他强行压下身体的本能抗拒,凭借着三十年未曾模糊的记忆,朝着礁石底部那处隐秘的凹槽潜去。
水压越来越大,耳中尽是轰鸣。
终于,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片冰冷坚硬的金属。
是那只铁匣!
就在他触摸到铁匣的刹那,匣面上雕刻的繁复符文骤然亮起一道幽光,一道凌厉无匹的神识冲击,不带任何预兆,狠狠贯入他的脑海!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他识海中轰然炸响:
“持针者,须先答三问——”
“其一,何为针?”
“其二,为何针?”
“其三,针向何?”
是师门禁制!
当年他沉匣之时,自以为心如死灰,早已勘破一切。
却不想这禁制早已与他神魂绑定,非大彻大悟者,不能开启。
若是三十年前,甚至就在昨夜之前,面对这等诘问,他定会心生暴戾,以玄针境的修为强行破阵。
他会不屑地回答:针是利器,是技艺,是他在这个污浊世间安身立命的唯一依仗!
可此刻,经历了昨夜那场灵魂的拷问与洗礼,涪翁心中只余一片冰冷的澄澈。
他在黑暗冰冷的水底缓缓闭上双眼,神识凝聚,在心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回应:
“针是话,一句说给经络听的实话。”
“针是手,一只替那些不会哭、不能喊的人,擦去病痛眼泪的手。”
“针是路,一条通往所有还没彻底死去的心,那最后一线生机的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识海中的威严之问烟消云T散。
“咔哒——”
一声轻响,铁匣应声而开。
涪翁心中一振,伸手探入匣中。
然而,指尖传来的,却不是熟悉的冰冷针身,而是一片空空荡荡的湿滑沙砾。
匣中,空无一物!
他猛地睁开双眼,借着匣面符文的余光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七十二根祖传医针,连同那只玄牝针囊,全都消失不见。
唯有一枚锈迹斑斑、早已断成两截的残针,斜斜地插在匣底的泥沙之中!
涪翁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根断针……他认得!
这是他十五岁初学医时,因心浮气躁,用力过猛而折断的第一根练习针!
他曾以为早已遗失,没想到,竟被师父悄悄收藏,一并锁在了这最重要的铁匣之内!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拾取那根代表着他最初失败的断针。
可他的手指还未触及,那断针竟“嗡”的一声轻颤,自行从沙中浮起,针尖朝下,遥遥指向了更深、更黑暗的水域!
它在引路!
几乎在同一时刻,江面之上,异变陡生!
“轰——!”
整片水域仿佛被瞬间煮沸,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三百六十道璀璨夺目的光针,竟从幽暗的河床之中冲天而起!
这些光针并非实体,而是由最纯粹的医道愿力凝聚而成,每一根都长达数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
它们在半空中飞速排列,瞬间构成了一幅巨大无比的星辰图谱,森然的针尖齐齐调转,遥遥对准了江心小舟上的……赵篾匠与阿禾!
“天呐!”赵篾匠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个趔趄,几乎跌入江中,“它……它这是在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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