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第三次卡在锁芯里时,指腹已经磨出了一层薄茧。铁锈的腥气混着潮气钻进毛孔,像有只冰冷的小虫顺着血管往胳膊肘爬。我咬着牙拧了半圈,锁芯里“咔啦”一声脆响——不是开了,是有块锈屑掉了进去。
“艹。”我低骂了一声,手背擦过门框,蹭到一片黏腻的东西。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低头看,是块发黑的墙皮,混着霉斑,像块烂透的陈皮。
“301,没找错吧?”楼下传来王中介的声音,带着点被晒出来的不耐烦。
他的影子被楼梯间唯一亮着的那盏残灯拉得老长,贴在斑驳的墙纸上,影子的手垂在半空,指节弯得别扭,像要抓什么。
“没找错。”我应了一声,把手机往门框上靠了靠。光打在“301”的门牌号上,铁皮牌早锈得不成样,“1”的竖划掉了一半,看着像个歪歪扭扭的“7”。这栋楼在老城区的褶皱里,叫“福安里”,听着吉利,实际跟“福”“安”半点不沾边。
从街面拐进来时,得穿过一条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的窄巷,墙根堆着没人要的旧沙发,弹簧从破布里戳出来,像堆白骨。楼门口爬满了爬山虎,可叶子都是黄的,贴在砖墙上,远看像层没刮干净的死皮。
我是三天前在租房软件上刷到这间房的。月租八百,押一付一,在这地段简直是白给。王中介带看房时笑得像朵花,说“房东急着出手,之前的租客走得急,东西都没清,你不嫌弃就行”。
我那会儿正被前房东赶得像条丧家犬——那老小子要涨房租,从一千二涨到两千,我刚丢了工作,兜里只剩三千块,除了这地方,没别的选择。
“不行我上去。”王中介噔噔噔往上跑,脚步声震得头顶的灯泡晃了晃,灯丝“滋啦”响了一声,光暗了半截。
他从我手里抢过钥匙,往锁孔里啐了口唾沫,“老锁就这样,得给点‘润滑’。”
唾沫混着铁锈的味更冲了。我别过脸,看见楼梯转角堆着个旧衣柜,掉漆的柜门半开着,里面黑黢黢的,像张咧开的嘴。
衣柜顶上摆着个玻璃罐,罐口蒙着层灰,隐约能看见里面泡着些红乎乎的东西,像剥了皮的手指头。
“咔——啪!”锁开了。
王中介一推开门,一股凉气“呼”地涌了出来。不是空调的凉,是种阴阴的、贴着骨头爬的冷,混着股说不清的味——像旧书发霉,又像谁家炖肉炖糊了,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甜,腻得人嗓子发紧。
我下意识退了半步,后背撞在楼梯扶手上,扶手是木头的,朽得厉害,“吱呀”一声,掉下来一小块木屑。
“进去看看呗。”王中介侧身让我,电筒光往屋里扫了一圈。客厅挺小,也就五六个平方,靠墙摆着个旧沙发,布套上沾着块深色的印子,像干涸的血。
对面是张木桌,桌上放着个搪瓷杯,杯口缺了个角,里面积着灰,灰里陷着根长发,黑得发亮。
“之前住的是个姑娘,”王中介搓着手笑,“挺干净的,就是走得急,有些东西没带。你要是不想要,我叫人来清。”
“不用。”我嘴上应着,脚已经迈了进去。地板是老式的实木地板,踩上去“咯吱”响,像有人在底下磨牙。墙是白的,但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洇着一大片黑,形状像个人趴在那,胳膊垂下来,指尖快摸到沙发背。
“卧室在这边。”王中介往里面指了指。卧室更小,就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床是铁架床,床板上铺着层薄褥子,褥子边卷着,露出底下的稻草,稻草里嵌着根针,针尖闪着光。
衣柜是深色的,木头的,柜门上镶着块碎镜子,镜子里模模糊糊映出我的影子,影子的肩膀后面,好像还有个更淡的影子。
我猛地回头。身后是空的,只有王中介站在门口,正低头玩手机。
“怎么了?”他抬头看我。
“没什么。”我攥了攥手心,汗湿了。可能是光太暗了。
“水电都通,煤气你自己换罐,”王中介收起手机,从兜里掏出张合同,“没问题就签了吧,租金微信转我就行。”
合同是打印的,纸边卷着,墨迹有点晕。我扫了眼条款,没什么问题,翻到最后一页签字。笔尖划过纸页时,我瞥见合同下方有行手写的小字,被墨水盖住了一半,只看清“租期”和“不退”两个词。
“签这儿。”王中介指了指签字栏。我低头写下名字,笔尖顿了顿——刚才好像看见签字栏里已经有个名字了,很淡,像用铅笔写的,笔画弯得厉害,像虫子爬。
“行了。”王中介把合同折起来塞兜里,“钥匙给你,我先走了啊。有事微信喊我。”
他转身就走,脚步声“噔噔噔”往下响,到二楼时顿了一下,接着又响起来,慢慢远了。
门还开着,巷子里的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的搪瓷杯晃了晃,发出“叮”的一声。我关上门,反锁时又听见锁芯“咔啦”响,这次听得清楚,像有牙齿在啃金属。
屋里彻底暗了。我摸出手机开了电筒,光柱在墙上扫来扫去。客厅的沙发底下有团黑影,我蹲下去看,是个布娃娃,掉了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是颗黑纽扣,正对着我。
我把它扒拉出来扔到门外,关上门时,好像听见“咚”的一声,像布娃娃掉在了楼梯上。
先收拾卧室吧。我拎着背包进了卧室,把东西往床上一放,床板“吱呀”一声沉了下去。衣柜的门没关严,留着条缝,我走过去想关上,手指刚碰到木头,就听见缝里传来“沙沙”的声,像有人用指甲刮门板。
我僵在那,电筒光抖了抖,照进缝里。衣柜里挂着件旧裙子,深色的,布料硬邦邦的,像浸过水没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自己吓自己。”我骂了句,伸手去关门。指尖碰到门板的瞬间,缝里的“沙沙”声停了,接着,一股冷气流了出来,吹在我手背上,像有人在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