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的手猛地收紧,怀表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可他一点都没感觉到。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他记得。那年他才十岁,父亲从火场出来时,头发被烧焦了大半,胳膊上缠满了绷带,却抱着个吓得哇哇大哭的小男孩,脸上还带着笑,说:“没事了,孩子救下来了。”
他当时只觉得父亲身上的烟味呛人,还抱怨父亲没时间陪他去掏鸟窝。现在才知道,那个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孩子,就是刚才那个在乱石堆里没了气的偷猎者。
“那孩子后来被亲戚接走了,临走前还拉着你父亲的手说,长大了要像他一样守护这座山。”段干?的声音里添了点不易察觉的叹息,“我也是查档案的时候才看到的,照片上的小孩眉眼,跟刚才那个男人很像。”
司寇?把怀表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表壳上的缠枝莲纹硌着掌心,像是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想起男人临死前说的话,想起那张被雨水洇湿的纸条,想起那个在缴费窗口前哭红了眼的父亲……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
父亲守护了一辈子的山,父亲用命救下的孩子,最后却因为在这座山里偷猎丢了性命。这算什么?命运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吗?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像打翻的牛奶,慢慢晕染开来。风也柔和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戾气,只是轻轻拂过松针,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叹息。
司寇?掏出巡山日志,翻到画了一半的那页。炭笔勾勒的树干轮廓还带着点歪斜,像个没长熟的孩子。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重新拿起炭笔。这一次,他的手很稳,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清晰的“沙沙”声,和着风里的松涛,像是在跟父亲对话。
他要把这棵老松树画完,画下它皲裂的树皮,画下它遒劲的枝干,画下它在风雨里挺立的模样。就像父亲当年守护这座山一样,他也要守着这份念想,守着这些藏在时光里的故事。
段干?站在他旁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画。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很快就被泥土吸收了。树洞里的荧光粉还在发着幽幽的绿光,像一颗不会熄灭的星,照着树洞深处,也照着司寇?笔下的线条。
画到一半时,司寇?突然停了笔。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说:“这山啊,看着冷,其实是有温度的。你对它好,它都记着呢。”当时他没懂,觉得父亲说的是糊涂话。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山里藏着的,不只是松树和山雀,还有一代代人的念想和牵挂,有温暖,也有遗憾,这些都是山的温度。
他把最后一笔落下,放下炭笔,看着纸上的老松树。虽然算不上完美,却透着股倔强的劲儿,像极了父亲。他合上巡山日志,揣进怀里,又把那只黄铜怀表拿出来,轻轻放进树洞里。
怀表落进积水里,发出“叮咚”一声轻响,像是时光落下的脚步。他没有盖上表盖,就让那张黑白照片对着外面,对着这座父亲守护了一辈子的山。
“爸,都过去了。”他对着树洞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却又透着股释然,“以后,我替你守着。”
风又起了,老松树的叶子“哗啦啦”响了起来,像是父亲在回应他。树洞里的绿光轻轻晃了晃,怀表的“咔哒”声顺着风飘出来,清晰而坚定,像是在说,时光会走,但有些东西,永远都在。
司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段干?说:“走吧,下山。”
两人并肩往山下走,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在湿漉漉的树叶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空气里弥漫着松脂和泥土混合的清香,清新得让人想深深吸一口。
走到山脚时,亓官黻还在那里等着,看到他们过来,赶紧迎了上去。“都处理好了?”她问,声音里还有点沙哑。
司寇?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那张被小心折好的纸条,递给亓官黻:“你认识这男人的家吗?帮我把这个给他儿子。”
亓官黻接过纸条,点了点头:“认识,以前他来山上采过药,跟我打听过错路。”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我会告诉他,他爸爸是个好人。”
司寇?笑了笑,没说话。是不是好人,或许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和遗憾,总有人记得,总有人守着。
他抬头往半山腰看了看,老松树的影子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像个沉默的守护者。树洞里的绿光已经看不见了,但他知道,那只怀表就在那里,和父亲的念想一起,守着这座山,守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阳光越来越暖,照在身上,带着点懒洋洋的温度。司寇?紧了紧怀里的巡山日志,迈开脚步往家的方向走。巡山的路还很长,但他知道,只要心里装着念想,脚下就永远有力量。
远处的山雀又开始啾鸣,声音清脆,像是在唱一首崭新的歌。风里的松涛应和着,温柔而坚定,像是在说,生活还要继续,时光还要向前,而那些藏在松树下的故事,会像年轮一样,一圈圈刻在岁月里,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