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感受到了那股寂静的杀意。
那杀意不似沙场上的金戈铁马,更像是万丈深渊下,亘古不化的玄冰。
仅仅是一丝气息的流露,就让他这位执掌锦衣卫,见惯了生死酷刑的指挥使,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他甚至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因此而稀薄了几分。
他顺着陛下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片在阳光下刺眼无比的琉璃瓦,那是一种僭越到极致的颜色,像一根毒针,狠狠扎进每一个忠诚者的眼睛里。
“臣,这就去。”沈炼没有多问一句,躬身领命,身影一闪,便要融入阴影之中。锦衣卫缇骑,可在半个时辰内,将那宅院主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个底朝天!
“不必。”
苏毅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收回了目光,那深邃的瞳孔里,仿佛有星辰生灭,又归于死寂。
“先进城。”
他轻轻一夹马腹,朝着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夏城门行去,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浮光掠影,不曾在他心中留下半点痕迹。
沈炼的身形顿住,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陛下这是要自己亲眼去看。
他不想只听锦衣卫冰冷的卷宗,不想只看监察司干巴巴的陈词。
他要亲自去丈量,这在他龙兴之地长出的恶瘤,究竟烂到了何种地步!他要亲耳去听,他的人民,在这盛世之下,究竟是在歌唱,还是在……哭泣!
……
大夏城内,繁华依旧。
甚至比苏毅记忆中的景象,更胜三分。
街道宽阔平整,车水马龙,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路边行人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自信与富足。几个孩童在街边追逐嬉闹,手里拿着糖葫芦,笑声清脆如银铃。
这里是帝国的龙兴之地,这里的百姓,享受着最早的红利,他们对人皇的拥护,早已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信仰。
苏毅牵着马,缓步走在街道上,沈炼落后半步,沉默地跟随着。
他的神情看似在欣赏这盛世光景,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再无半分初见京城繁华时的暖意。
那片刺眼的琉yílí瓦,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他建立这个帝国的初衷,是为了让万民安居,是为了再现华夏的辉煌,而不是为了豢养出一群新的,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权贵!
在一座酒楼前,苏毅停下了脚步。
这酒楼他有印象,当年,高顺将军就是在这里,为他挡下了刺客的第一波袭杀。
他抬步,走了进去。
“客官里边请!”
一名肩上搭着白布巾的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酒楼大堂几乎座无虚席,喧闹嘈杂,充满了鲜活的人气。
苏毅寻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沈炼则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站在他的身后。
“一壶清酒,两碟小菜。”苏毅淡淡吩咐。
“好嘞!”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
“砰!”
楼上,猛然传来一声桌椅被踹翻的巨响!那动静之大,让整个大堂的喧嚣都为之一顿。
紧接着,是一阵嚣张至极的嬉笑怒骂声。
“狗东西!你这贱骨头,也敢碰本少爷的衣服?知道我这身料子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让他知道知道,在这大夏城,谁才是主子!”
大堂内原本喧闹的气氛,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食客,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前一秒还高谈阔论、满面红光的脸,下一秒便齐刷刷地黯淡下去。他们纷纷低下头,默默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菜,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一张张原本洋溢着自豪与安稳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抹挥之不去的,畏惧。
苏毅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平静地看向楼梯口。
只见一个穿着酒楼伙计服饰的瘦弱青年,被人一脚从楼梯上狠狠踹了下来!
他如同一个破麻袋,翻滚着,哀嚎着,从二楼一直滚到了一楼大堂的中央,额头磕在桌角,鲜血瞬间涌出!
紧接着,三五个衣着华贵,满脸横肉,一看便知是豪奴家丁的壮汉,狞笑着冲了下来,对着那已经蜷缩在地上的小二,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住手!别打了!求求各位爷,别打了!”
那小二不敢反抗,只是死死抱住头,发出凄惨的求饶声。
可那些壮汉,却像是玩弄一只蝼蚁,笑得更加残忍,脚下的力道也更重了。沉闷的击打声,骨头错位的细微脆响,以及小二越来越微弱的呻吟,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大堂。
血,顺着小二的额角流下,很快在光洁的地面上汇成一小滩刺目的红。
沈炼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一股冰冷的杀机,从他身上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绣春刀柄上!
天子脚下!
龙兴之地!
竟有如此恶行!此罪,当诛!
他下意识地就要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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