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起身,正用一种极度警惕的姿势,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他的身体依旧紧绷,双手死死地抓着身上的薄毯,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盾牌。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蜷缩在地毯上睡着的苏晚时,整个人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收缩。
那是一种看到了捕食者的、属于幼兽的反应。
“你醒了。”
苏晚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从地上站起来,对他露出了一个练习过千百遍的、最温和无害的笑容。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抓着毯子,身体不住地向沙发角落里缩去,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般的咕噜声。
“你是谁?”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戒备。
“这里是哪里?”
苏晚没有立刻靠近,她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你受伤晕倒在巷子里,是我救了你。”
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柔和。
“这里是我的家,你现在安全了。”
少年眼中的警惕没有丝毫减退,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处细节,评估着潜在的危险。
“你的名字是什么?还记得吗?”
苏晚尝试着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的眉头痛苦地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但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里,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痛苦与挫败。
“我……不记得了。”
果然是这样。
系统安排的剧本,总是如此的完美,不留一丝破绽。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脸上却依旧挂着悲悯的微笑。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她柔声安慰道。
“也许只是暂时的。等你伤好了,记忆可能就恢复了。”
她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又拿了几片烤好的面包,放在托盘里,端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你一整晚没吃东西了,先吃点吧。”
少年看着面前的食物,又看了看苏晚,没有动。
苏晚也不催促,只是将托盘放下后,就转身去整理被雨打得有些凌乱的花草,留给他一个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影。
许久,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咀嚼的声音。
苏晚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苦涩的弧度。
她知道,狩猎,又一次开始了。
她将少年留了下来。
这个决定做得如此自然,连她自己都感到心惊。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最基本的善良,她不能把一个失忆又受伤的少年重新丢回街头。
但在内心最深处,一个声音在冷酷地提醒她。
苏晚,你只是在赎罪。
你在他身上,看到了陆夜的影子。
你把他当成了一个替身。
苏晚为他取名为“Victor”,维克多。
当她说出这个名字时,少年茫然地看着她,漂亮的绿眼睛里满是困惑。
苏晚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或许是希望他能战胜失忆的痛苦,战胜他那未知的、悲惨的过去。
又或许,这只是她一个自私的、隐秘的愿望。
她希望自己能在这场无法挣脱的命运里,获得一次小小的“胜利”。
维克多接受了这个名字。
就像他被动地接受了苏晚的收留一样。
在苏晚的照顾下,他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但他的心,依旧是一座紧锁的孤岛。
他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恐惧与不信任。
花店里来了客人,他会立刻躲进楼上的房间,锁上门。
门外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会让他瞬间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他唯一能够忍受的,只有苏晚。
他像一只刚出生的雏鸟,将第一眼看到的苏晚,当成了自己世界的全部。
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只要苏晚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就能安静下来。
可一旦苏晚离开他的视线超过十分钟,他就会开始焦躁不安,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苏晚不得不像照顾一个真正的孩童一样,将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她去花店整理花草,他就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着她。
她去厨房做饭,他就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这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依赖,让苏晚感到一阵阵的恍惚。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沉默,同样用一双墨色眼眸追随着自己的黑发少年。
历史,以一种荒诞而精准的方式,在她身上重演。
苏晚很快发现,维克多不仅仅是失忆。
他像一张被擦拭得过分干净的白纸,对很多生活常识都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怎么使用电视遥控器,不知道微波炉热好的食物会烫手,甚至分不清盐和糖。
苏晚别无选择,只能从最基础的事情开始,一点一点地教他。
“这个是开关键。”
她握着维克多冰凉的手,指引他按下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钮。
当电视屏幕亮起,放出鲜活的画面时,维克多那双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孩童般的好奇与惊讶。
“水开了要小心,会烫到。”
她拉开他伸向沸水壶的手,将他的指尖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维克多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顺从地任由她牵着。
苏晚开始教他读书写字。
她买来了最基础的意大利语识字卡片和儿童绘本,像当初教导陆夜一样,从一个一个的字母开始。
“Victor。”
她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然后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
少年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握笔的姿势却很笨拙。
苏晚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皮肤下,那微微颤抖的肌肉。
这个场景,让她心脏一阵抽痛。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也曾这样,握着另一个少年的手,教他写下“陆夜”那两个字。
她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维克多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失神。
他抬起头,那双清透的绿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安和探究。
“姐姐?”
他轻声唤道。
这个称呼,是他自己学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