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平康坊熟悉的街巷,王千成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僵硬的脸颊,试图将太常寺里沾染的晦气与心头的沉郁尽数驱散。
他不想让家中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再为自己官场上的龌龊而蒙上丝毫阴霾。
然而,当老仆驾着车拐进家门所在的胡同时,却远远地便勒住了缰绳,声音带着一丝惊疑,回头禀道:
“老爷,您看……咱们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看那规制和装饰,绝非寻常人家所有!”
王千成闻言,心头猛地一紧,方才勉强压下的纷乱思绪瞬间被一股不祥的预感冲散。
他探身向前望去,果然看见一辆装饰低调却难掩奢华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他那朴素的小院门外,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难道是……韦氏?!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们还想做什么?
那病秧子已经死了,难道连他女儿守寡归家,他们都不肯放过,还要来寻衅生事!
莫非想要将人带回去守那毫无意义的“贞节”?
一股混杂着恐惧与暴怒的血气直冲头顶!
在衙门里,他可以对韦东霖的刁难忍气吞声,为了微薄的俸禄和一家老小的安稳,他可以将腰弯到泥土里。
但若有人敢动他的女儿,触碰他在这世上最后的逆鳞……
王千成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平日里那份儒雅与温吞瞬间褪去,一种近乎绝望的狠厉在他眼底凝聚。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一直有些佝偻的背嵴,枯瘦的手在袖中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来吧!若真是你们韦氏,简直欺人太甚!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怒吼,我王千成此身虽贱,却还有一腔血性!
官位可以不要,性命也可以豁出去!
但想再动我女儿分毫,除非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这后半生,宁可鱼死网破,也绝不让我的梓伊再受半分委屈!
……
马车缓缓靠近,他死死盯着那扇熟悉的院门,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家门,而是一场扞卫至亲的决战之地。
然而,这份裹挟着绝望与恨意的决绝,并未在他心中盘踞太久。
就在马车又近了几步,王千成的目光清晰地捕捉到那辆奢华马车厢壁上镌刻的徽记时,他满腔的戾气与悲愤,竟如同冰雪遇阳般,瞬间消融,转而化作一股难以抑制的、混杂着惊讶与巨大喜悦的暖流!
那徽记……是太原王氏!
自己这清寒门第,能与显赫的太原王氏产生交集的,除了五年前那位名动长安、诗酒风流的王玉瑱,还能有谁?
想到此节,王千成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烟消云散。
他甚至等不及老仆将自家这破旧马车完全停稳,便急不可耐地推开车门,身手竟带着几分与他年龄和往日沉稳不符的利落,几乎是踉跄着跳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了自家院门。
踏入熟悉的院落,目光急扫,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负手立于院中、正凝神观赏着那株老梅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质料上乘的墨色常服,身姿挺拔,虽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气度,不是王玉瑱又是谁?!
而在不远处,一个异常魁梧健壮的汉子,正一声不吭、异常卖力地清扫着院中剩余的积雪。
最让王千成心下稍安的是,他的大女儿梓伊,正低眉顺目、恪守礼节地静立在王玉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绝不会惹人非议的距离。
眼前这和谐而带着几分奇异的景象,让王千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方才路上所有的担忧、愤满与决绝,此刻都化作了故人重逢的纯粹喜悦。
他快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高声唤道:“下官王千成,拜见王丞!”
王玉瑱闻声转身,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摆手道:“千成兄何必如此生分?在下早已是一介白身,哪还有什么王丞。你若再这般客套,我可真要扭头就走了。”
两人相视,不禁哈哈大笑。这笑声中蕴含着五年未见的生疏瞬间消散。
对王玉瑱而言,王千成是个特别的存在——这位在太常寺沉浮多年的老油条,在他任太常丞时没少暗中相助。
许多本该由他处理的繁琐政务,都是这位老成持重的下属默默揽了过去。
“寒舍虽简陋,但一顿家常便饭是必须要款待的。”
王千成说完,刚要吩咐老仆出去置办几个像样的菜肴,王玉瑱便笑着打断。
“项方,”他转向刚扫完雪的壮汉,“去附近酒肆备两桌上好的席面来。”
项方应了一声,利落地翻身上马,直奔平康坊内城方向而去。
“这…哪有让客人自备酒席的道理…”王千成面露窘迫,搓着手很是不安。
王玉瑱失笑,语气亲切中带着不容推拒的体贴:“你啊你,在我面前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吗?快请我进去吧老王,本公子在你家院门口可是吹了许久的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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