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霜叶城这片被血与火洗礼过的焦土上,以一种缓慢而沉重的方式流淌。三日,对于劫后余生、忙于舔舐伤口的人们而言,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却又漫长得仿佛度过了数个春秋。
集体墓穴已然挖好,就在城南山坡向阳的那一面,密密麻麻的新坟如同沉默的碑林,诉说着这场守城战的惨烈与悲壮。幸存者的名册初步整理完毕,那锐减的数字,如同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每个人心头未曾愈合的伤疤。食物和药物的短缺,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迫使着小七和他组织起来的人手,不得不冒着风险,在废墟中反复搜寻,甚至开始尝试组织小规模的外出狩猎与采集,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加严酷的寒冬。
韩明派出的加急信使,早已带着那份关乎陆烬生机的求援信,消失在北方的风雪之中。军府方面暂时没有新的动静,那几十名斥候依旧驻扎在城内,保持着一种近乎旁观者的沉默,只是偶尔会协助加固一些破损的城防,或是分享一些北境生存的经验。这种克制,反而让小七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矿道之内,时间仿佛凝滞。
阿婆依旧日夜不休地守着,昏黄的油灯映照着她布满皱纹、写满担忧的脸。赵红药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已能拄着剑缓缓行走,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试图尽快恢复一些战力,但心神总会不自觉地系在草垫上那个沉寂的身影上。
小七则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在城外处理着千头万绪的杂务,另一半则牢牢钉在这昏暗的矿道里。每一次进来,他都会先屏住呼吸,仔细感知陆烬的气息,期待着能有新的变化。
而陆烬,也确实在变化。
他身体的回暖迹象越来越明显,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皮肤不再冰冷刺骨,而是带上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凉。那微弱的呼吸,也渐渐变得有力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般若有若无,仿佛随时会断绝。甚至,在他极度沉静的状态下,靠近了仔细聆听,能隐约听到他胸膛内传来一声声缓慢而坚韧的心跳,如同被厚厚冰层覆盖的地下暗河,虽然沉闷,却持续不断地奔流。
希望,如同石缝中挣扎求存的嫩芽,在众人小心翼翼的呵护与期盼中,一点点积蓄着力量。
第三日,黄昏。
残阳如血,将天边最后几缕云霞染得凄艳,也给这座残破的城池投下了一道道漫长而扭曲的影子。矿道内比平日更加昏暗,阿婆正准备起身去添些灯油。
就在这时——
草垫上的陆烬,那沉寂了整整三日的身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咳嗽,不是抽搐,而是……右手的食指,微微弯曲了一下。
这动作细微到了极致,却如同惊雷般,瞬间击中了时刻关注着他的小七和赵红药!
两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只手上。
紧接着,在两人和阿婆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陆烬那浓密如鸦羽的眼睫,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沉睡了千年的旅人,正竭力想要掀开沉重的眼皮,重见天日。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几不可闻的呻吟,带着一种刚从无尽梦魇中挣脱的疲惫与茫然。
然后,在所有人几乎要停止心跳的凝视中,他那紧闭了整整三日的双眼,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
起初,那双眸子是空洞的、失焦的,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混沌,仿佛无法理解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何会醒来。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收缩,适应着久违的光线。
“烬……烬哥?!” 小七的声音带着极致的颤抖和不敢置信,他扑到近前,想碰触又不敢,只能半跪在那里,声音哽咽,“你……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陆烬的目光缓缓移动,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聚焦在小七那写满狂喜与担忧的脸上。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发出几个破碎而沙哑的音节:
“小……七……”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清晰地传入小七耳中,如同天籁!
“是我!是我!烬哥,是我!” 小七的眼泪瞬间决堤,他紧紧抓住陆烬那只微微动弹的手,泣不成声。
阿婆也老泪纵横,双手合十,对着昏暗的矿道顶壁不住地叩拜,嘴里念叨着含糊不清的感谢话语。
赵红药拄着剑,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着这一幕,紧绷了数日的嘴角,终于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眼中也闪烁着如释重负的水光。她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仿佛将这三天积压的所有担忧与压力,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去。
陆烬的意识,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与混沌之后,开始艰难地重新拼凑。
剧痛……守护……冰冷……光芒……还有,那盏在破碎与绝望中点燃的、温暖而坚定的……“灯”……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让他刚刚苏醒的意识一阵剧烈的眩晕,忍不住又闭上了眼睛,眉头因不适而紧紧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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