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膏药抹多了会发癫……莫非之前那些疯症,也是他们干的?”
流言逆卷,昔日门庭若市的济仁堂门前,竟冷清得落针可闻。
而在那间摇摇欲坠的茅屋里,沈清禾对着昏黄油灯,缓缓摊开一张粗糙宣纸,提笔写下几个字。
灯光映照下,字迹清晰而沉稳。
外面风声猎猎,禁山深处似有新苗破土。
而属于她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夜色如墨,细雨初歇,山间雾气尚未散尽。
集镇东头的土路刚被踩实,一顶粗布搭成的小棚便已立起,木桩钉入地底,四角用藤条绑紧,风吹不晃。
棚下摆着一张矮几,上置十只青瓷小罐,盖口封蜡,标签以楷书工整写着“舒筋膏”三字。
正中央,一块桐木牌悬于竹竿之上,墨迹未干:
“凭‘惠民帖’可换半价膏药。”
晨光微露时,人群已悄然聚拢。
最先来的还是刘寡妇,怀里揣着那张薄薄却重若千钧的“惠民帖”,指尖摩挲着纸面官印,眼眶发红。
她没急着领药,反倒帮沈清禾整理摊前草席,低声问:“清禾啊,真能给这么多人用?不怕……惹祸上身?”
沈清禾正将新熬的膏体灌入瓷罐,闻言抬眸一笑,目光清明如泉:“方子进了官册,便是公器。我若藏着掖着,才真是惹祸。”
她话音不高,却字字落地有声。
这不仅是行善,更是立威——立她在民间的信义之威。
小石头蹲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用麻绳穿起的册子,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姓名、户址、领取数量。
每来一人,他便认真核对,再由沈清禾亲手递出一罐。
“限量十罐”,不是吝啬,而是掌控节奏。
太多则滥,太少则贵,唯有精准,才能让恩惠落在真正нуж的人手上。
更令人称奇的是,每日发药之后,她并不收摊离去,反而搬出几株晒干的草药,一一指给大家看。
“这是止痛草,叶锯齿密,背有白绒;这是曼陀罗,叶片宽大油亮,折茎有乳汁。”她声音平稳,像在讲春播秋收,“认错一片叶子,轻则狂笑不止,重则呼吸停滞,命归黄泉。”
几位采药的老妇听得脊背发凉,有人当场掏出随身带的干草比对,惊呼出声:“哎哟!我前年差点拿它炖汤!”
自那日起,沈清禾不再只是“会做神膏的女人”,而是成了村里公认的“明白人”。
连一向孤傲的李猎户也带着儿子登门,恳求道:“您教教孩子吧!往后我们自家也能识药换盐,不至于受人盘剥。”
她点头应下,当夜就在窝棚里划出一角,挂起草药标本图谱,定下每周两课,名为“识草堂”。
人心渐聚,声望如藤攀壁。
然而,真正的风暴总在静默中酝酿。
那一夜,暴雨倾盆,雷声碾过山脊,仿佛天地都在咆哮。
沈清禾刚熄了灯,忽闻门外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她警觉起身,握紧床头短刀,轻轻掀开帘布——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跪在泥水中,发丝贴面,双唇青紫,怀里死死护着一只油布包裹。
“姑……姑娘……”少年声音颤抖,“先生让我来找您……他说,若您不收留,他就只能去偷药了……”
沈清禾眉头微蹙,未立刻开门。
她在黑暗中静静打量此人:衣料虽旧,却出自细纺绸缎,袖口绣着半朵暗云纹——那是济仁堂内院仆从才有的标记。
她缓缓拉开门闩,将少年带进屋内,取来干布与姜汤。
待其稍稍缓过气,才伸手接过那张撕去署名的纸条,就着残烛展看。
字迹清峻挺拔,极熟。
她心头一震。
随即打开油布包,一本手抄《本草补遗》静静躺在其中,页边批注密密麻麻,笔锋隐忍克制,却处处透着深思熟虑。
是周慕白的笔迹。
良久,屋内只余火苗噼啪作响。
沈清禾凝视那书良久,忽然起身,点燃灯芯,将书页一角缓缓送入火焰。
火光跳跃,映在她眼中,燃起一簇冷而坚定的光。
“有些人,以为知识是锁在柜子里的金子。”她轻声道,看着纸页卷曲焦黑,“可我要让它长在地里,谁都能摘。”
窗外雨歇,远处集镇灯火稀疏。
而在她脚下的泥土深处,某种力量正在悄然萌动——
风未起,寒未至,但大地的气息已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