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一号台开启第二袋检验。
第三袋、第四袋……接连六袋,皆安然无恙。
百姓的眼神渐渐变了。
怀疑仍在,但更多人开始低头记录编号,询问流程,甚至有人主动要求参与下一环节的监督。
烈日当空,铜镜终于接住了那一束最纯粹的日光。
金芒折射而下,照亮整片晒谷场,也将那尚未开启的第七袋粮食,笼入一片耀眼的光辉之中。
第七袋粮开封时,风忽然停了。
桑皮纸浸入灵泉稀释液的刹那,全场屏息。
陈砚之的手稳如磐石,可当他将显影纸缓缓提起,那抹刺目的血红骤然炸开——“伪”字如刀刻般浮现,边缘焦黑扭曲,像被烈火焚烧过的枯叶,透出令人作呕的腐气。
“这……这是‘怨稻纹’中的重毒相!”台下有懂行的老农失声惊叫,“百年未见!”
陈砚之面色铁青,迅速取残米研磨成粉,滴入特制试剂。
溶液由清转浊,再经微火烘烤,析出细若尘沙的灰白结晶。
“是‘傀儡兵药’的基础碱基!”他声音颤抖,“虽仅微量,但若长期混食此米,人会渐失神志,易控、嗜睡、忘名……形同行尸!”
人群如沸水泼雪,瞬间炸开。
“官济的米怎会有毒?”
“那可是贡坊推选的良种户!御膳都用他们家的稻!”
“是不是有人栽赃?”
质疑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可证据就摆在眼前,火漆未封,三方画押俱全,来源清晰可查——编号“柒”,产地北岭十三村,荐举单位:京畿农政司下属“上品贡粮协办处”。
沈清禾站在高台边缘,指尖冰凉,心却烧得滚烫。
她早知这场公开验契会触动某些人的命脉,却没料到对方竟敢将毒米直送“官济”渠道,甚至堂而皇之地混入今日千人共检之列——这不是试探,是反扑,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污名嫁祸。
她目光扫过人群,忽而在角落捕捉到一抹熟悉的青衫。
那人转身欲走,却被铁穗眼尖认出:“站住!是王婆的侄子!前日偷偷给那位母亲送过‘转运米’!”
少年护田队如离弦之箭冲出,追向村口。
就在此时,铁穗狂奔而回,肩头沾泥,发丝凌乱,喘得几乎说不出话:“主……主子!北岭小道发现车队!五辆板车,全盖着‘官济专供’封条,车上装的……全是这种米!”
全场死寂。
陆时砚原本静立一旁,此刻眸光骤冷,身形未动,声音却如寒刃出鞘:“截下。”
两个字落下,藏于人群中的几名暗卫悄然散开,动作迅疾无声。
不到半炷香工夫,消息传来——四十七袋“净谷”尽数查获,逐一检验,显影无一例外,皆呈血红“伪”字。
沈清禾缓缓走上中央高台。
夕阳已染红天际,铜镜不再折射金光,可她的身影却被万千目光托起,如立于烈焰之中。
她手中举起一枚刚封好的火漆印,赤红如血,尚未冷却。
“今日之后,”她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每一枚印,都将由三位随机选出的农会长共同监制;每一张契,都可在任意分会复验。我不求你们信我,只求你们信这套规矩。”
她将首份“三方联封接纳投入验信箱,当众落锁。钥匙交予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农,一人执钥,一人掌箱,一人记档。
“它烫的不是纸,”她一字一顿,“是每一个参与者的良心。”
远处,白发老翁提笔蘸墨,在竹简上郑重写下:“永和七年八月廿二,日正中天,万人见证,信始生于光。”
山风拂过晒谷场,卷起几片桑皮纸残角。
而在百里外的深山密林中,谢云章捏碎手中报告,指节暴起,眼中戾气翻涌。
他低语如毒蛇吐信:
“既然讲理不行……那就让她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饥’。”
夜色初临,暴雨将至。
黄狸在院中来回踱步,忽然狂躁地扑向沈清禾房门,爪下泥土溅落门槛——那土色泛白,隐隐透出一丝刺鼻的石灰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