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耕会巡夜队出动了。
黑影仓皇撤离,翻山越林,奔逃数十里才敢停下喘息。
途中一名影卫脚下一滑,跌入道旁沟壑,浑身沾满湿泥,挣扎爬起时,脸上、衣襟尽是黑泞。
回营后,那人忽觉胸口发烫,四肢酸软,昏昏倒下。
军医赶来探视,剪开其衣衫,骇然发现他裸露的皮肤上,竟浮现出淡淡银丝状纹路,蜿蜒如根须,触之微温,似有搏动。
“这……这不是病症。”军医颤抖着收回手,“倒像是……生机入体。”白刹俯身凝视那影卫裸露的胸膛,银丝如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微弱搏动与心跳竟隐隐同步。
军医退至帐角,冷汗涔涔:“脉象驳杂紊乱,按理该虚脱昏厥,可他……握力反增三倍。”白刹指尖轻压那些纹路,触感温润,仿佛抚过初春泥土中萌发的根须。
他猛地抬眼,目光落在角落火盆旁尚未烧尽的陶罐碎片上——那是青隼数日前带回的试验田泥块样本。
当时无人在意,只当是寻常污垢,可如今回想,那土中埋着的稻根,确是在密闭环境下穿透瓷壁、逆死而生!
“不是土地肥沃……”他喉间滚出低语,“她是在重塑‘生’之本源。”
夜风穿帐,吹得油灯摇曳不定。
白刹缓缓起身,走向内帐暗格,取出一只乌木匣。
匣中静卧一粒种子,通体泛着极淡的银晕,正是他从西仓残灰里秘密拾得的“活种”。
他盯着它良久,终于将其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刹那,一声极细微的鸣响自烈焰深处传出——像幼芽破壳,又似悲鸣哀啼。
火星四溅中,种子并未彻底化为灰烬,反而在将熄之际迸出一点银光,如瞳孔缩放,转瞬消隐。
白刹僵立原地,掌心冷汗浸湿衣袖。
那一夜,他未写战报,也未传令追击。
只是独坐帐中,一遍遍摩挲面具边缘,仿佛想确认自己是否还属于那个只知执行命令的影。
与此同时,营地东侧哨岗外,一道黑影伏行如风。
青隼摘下腰间铁牌,指尖在“影七”二字上顿了片刻,随即塞进红袖手中。
女子浑身颤抖,眼中泪光闪动:“你……不怕被追杀?”
“我怕。”他低声答,“但我更怕睁着眼做鬼。”
红袖转身疾奔,却被巡营暗哨拦下。
刀刃抵颈时,柳芽儿恰好巡查至此。
她一眼认出红袖脸上未干的泪痕——那是共耕会流散在外的旧人,曾在饥荒中最先领到“活种”米的人家女儿。
“让她进来。”柳芽儿声音不大,却坚定如铁,“她的眼泪,比你们的刀还重。”
当消息递至沈清禾手中时,天边尚无曦色。
她展开纸条,看完后并未召人议事,也未调兵布防,只是轻轻吹熄烛火,缓步走出屋门。
晨雾弥漫,信碗堂前石阶冷寂。
她抬头望天,东方渐透微光,像是大地深处有无数细小的生命正悄然苏醒。
她唇角微扬,低声自语:“要进门?好啊……那就把门修得再宽些。”
转身回屋,她从柜底取出一坛密封多年的谷种,坛口符纸早已泛黄,却仍能感受到内里沉静涌动的气息。
轻轻启封刹那,银光流转,一层薄如蝉翼的根膜在晨光中微微翕动,仿佛无数细小的眼睛,正静静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