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台边的铜镜映着半轮残月,寒光浮动,仿佛凝结了整座荒山的寂静。
白刹的身影落下时,并未像往日那般隐于暗影,而是直挺挺立在井畔,斗篷染泥带血,肩头扛着的人气息微弱,胸口起伏如风中残烛。
他单膝一沉,将伤者轻轻置于石阶之上——那人面容浮肿,双目紧闭,嘴角干裂渗血,衣衫被撕成条状,露出皮开肉绽的鞭痕。
正是小泉之兄,曾因贪利而泄露共耕会消息,却在最后关头拒报“信碗堂”实情,被秘密毒打至濒死。
“他们已在调兵。”白刹声音低哑,似从地底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重量,“打着‘剿匪’旗号,三日后进山围村。”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箭,焦黑扭曲,火漆印虽残破,仍可见内里朱砂勾勒的鹰首图腾。
陆时砚接过,指尖抚过那枚印记,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符——宫中秘传鹰符,唯有天子亲授、军情十万火急时方可启用。
可此刻州府尚未接旨,兵部亦无调令,这符竟已现于乡野!
“有人僭越用权。”他低声说,语气却如刀锋出鞘,“这不是剿匪,是灭口。”
沈清禾站在井台边缘,风吹动她素布裙裾,发丝贴在颊边,眼神却冷得像冬泉。
她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没有怒,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瞬的停顿,像是在衡量人心的分量。
他曾背叛,却终未彻底低头;他曾为敌,如今却被当作警示抛掷而来。
“抬进去。”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用灵泉净创,但不许灌根。他若醒,便靠自己活;他若死……也算还了债。”
白刹点头,目光微动,似有赞许掠过眼底。
他知道,这个女人早已不是当初蜷缩茅屋等死的弃妇。
她的仁慈有界,宽恕有度,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界上。
入夜更深,陆时砚在灯下反复比对鹰符残印与典籍记载,指节泛白。
他忽然抬头:“这符令出自东阁监——那是太子旧属掌管的机要司。如今朝廷易主多年,谁还能调动它?”
沈清禾没答。
她走进内室,打开木匣,凝视着那截藏在陶管中的浓缩灵泉。
最后一滴了。
空间里的沃土仍在孕育新种,可外界的时间已不容她再等。
拂晓前最暗的时刻,她独自登上断崖最高处。
雾气如潮水般漫过群山,封锁了所有出路,也遮蔽了远方的城郭。
她取出“水纹罗盘”,轻轻放在一块裸岩上。
银针微微震颤,继而缓缓转向北方——通往州府的方向。
“他们以为封住一条路,就能困死一个念头。”她低语,风卷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间别着的那一小截陶管,幽光微闪。
就在此刻,她脚下松动的碎石中,一株嫩绿稻苗悄然破岩而出,细弱却倔强,根须缠绕着半块埋于土中的碎碑,上面三个字依稀可辨:
共——耕——会
晨光未至,天地仍悬于一线明暗之间。
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信碗堂后院的牛圈里,一头老牛突然低吼一声,蹄爪猛刨地面,鼻孔扩张,眼中泛起诡异的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