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铺的那天晚上,我早早打好了地铺,但不是为了睡觉。我从奶奶给的小布袋里取出三柱细长的清香,一沓黄纸,还有一小包白米。爷爷的古籍就放在手边,我已经把那几页关于超度的方法反复读了无数遍。
窗外的菜市场早已收摊,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投下摇曳的光影。我深吸一口气,把完整的铜钱放在枕头下,断成两半的那枚则摆在面前的地上。按照爷爷笔记中的说法,完整的铜钱代表阳间,断裂的铜钱象征阴阳之间的通道。
好了,开始吧。我自言自语道,声音在空荡荡的店铺里显得格外响亮。
我用火柴点燃三柱清香,青烟袅袅上升,在空气中划出蜿蜒的轨迹。古籍上说,清香能指引亡魂找到前来接受超度的路。我把香插在一个装满米的碗里,然后盘腿坐在地铺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爷爷照片里那样。
我知道你们在。我轻声说,声音有些发抖,今晚,请你们现身吧。我想知道你们是谁。
说完这句话,我闭上眼睛,等待着熟悉的压迫感降临。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没有那种被无形力量压制的感觉。相反,店铺里的温度似乎在缓缓下降,我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在清香的烟雾中缭绕。
啊......
那个声音又来了,但不再是从我耳边响起,而是来自面前的空处。我睁开眼,看到清香的烟雾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啊......又是一声,这次来自我的左侧。又一缕烟雾分离出来,形成另一个影子。
一个接一个,总共七个烟雾凝聚的人形出现在我面前的地板上。他们不再是简单的声,而是有了模糊的形态——我能分辨出其中有个穿旗袍的女人,一个戴眼镜的书生模样的男人,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还有两个看起来像是工人的壮年男子,一个扎辫子的小姑娘,以及一个穿着旧式学生装的少年。
你们...你们能说话吗?我问道,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我想知道你们的名字。
穿旗袍的女人向前飘了一步,烟雾形成的轮廓变得稍微清晰了些。我看到她约莫三十岁出头,面容姣好但神色哀戚。
苏...婉...容...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但确实是在说话,而不只是的声音。
我赶紧拿起准备好的黄纸和铅笔,记下这个名字。苏婉容女士,你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烟雾轻轻晃动,仿佛在点头。随后,一个画面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一个雨夜,苏婉容被几个穿制服的人从家中拖出,她挣扎着,喊着什么,但没人理会。她被带到菜市场中央的空地上,那里已经站了十几个人,全都面如死灰。一声令下,枪响了...
画面消失,我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苏婉容的烟雾人形在轻轻颤抖,虽然没有眼泪,但我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你是被冤枉的?我小声问。
烟雾点了点头。
我郑重地在苏婉容的名字旁边记下被冤枉三个字。接着,戴眼镜的书生飘上前来。
李...书...平...他说,教...书...先...生...
同样的,一幅画面涌入我的脑海:李书平在教室里讲课,黑板上写着和四个大字。突然教室门被踹开,几个红袖章冲进来,指着他大骂反动学术权威。他被拖走时,眼镜掉在地上,被一脚踩碎...
一个接一个,七个亡魂都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并让我看到了他们生命最后的片段。陈阿大是个拉黄包车的,因为不小心撞到一个干部而被扣上蓄意谋杀的帽子;张小桃是纺织厂女工,被人诬告偷窃集体财产;刘铁柱和王秀兰是一对夫妻,因为私下卖自家种的菜被定为投机倒把;赵明远是个大学生,只因为在日记里写了几句对时局的疑问...
我的黄纸上渐渐写满了名字和简单的生平。这些名字在我笔下变得鲜活起来,不再是每晚令我恐惧的鬼压床源头,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故事有梦想的人。他们最大的心愿,竟然如此简单——有人知道他们真实的名字,记得他们来过这个世界。
我会记住你们的。我承诺道,声音哽咽,我保证。
接下来,我按照爷爷古籍上的指示开始超度仪式。我把白米撒向七个烟雾人形,念诵着书上写的超度文。虽然有些字我不认识,但还是尽力读了出来。然后我端起那碗清水,用手指蘸着,向每个亡魂弹去。
以水为路,归去来兮...我背诵着爷爷笔记上的话。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随着我的动作,那些烟雾人形开始变得明亮起来,不再是灰蒙蒙的,而是泛着淡淡的金光。苏婉容的旗袍轮廓变得清晰可见,李书平的眼镜也重新出现在他脸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向我鞠躬,脸上浮现出安详的笑容。
谢...谢...张小桃的声音清脆了许多,不再断断续续。
小...兄...弟...保...重...这是刘铁柱浑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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