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他攥紧了铜锤。此时,赵世卿正欲登船,忽听郭维城一声低喝:“停!”
众人一凛。只见沈砚已按住刀柄,目光如鹰,锁住两名正往船上搬运水囊的漕工。
其中一人袖口沾着深褐污渍,动作僵硬,眼神飘忽。
沈砚一步上前,猝然攥住其腕。那漕工“哎哟”一声,水囊坠地,裂开一道口子——流出的水中,竟浮着几缕黑絮。
吴有性快步上前,蹲身捻起一缕,置于鼻下轻嗅,面色骤变:“是‘乌头絮’!乌头根晒干磨粉,混水而饮,半个时辰内腹痛如绞,继而呕血。”
“刺客!”郭维城拔刀出鞘,寒光一闪。锦衣卫瞬间围拢,刀锋指向两名漕工。
另一人转身欲逃,却被沈砚一脚绊倒,按跪于地。
“说!谁派你们来的?”郭维城厉声喝问。
两人颤斗不已,终是招供:原是矿监孙朝之人,听闻钦差将携皇长孙赴德州,恐其查案,遂混入漕工,欲在饮水中下毒,拖延行程。
“孙朝?”赵世卿冷笑,眼中寒芒闪动,“陈增倒台未及三年,他的爪牙竟敢再犯天威!”
他转身下令:“所有水囊即刻更换,从通州府衙调取新水。码头封锁,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郭维城领命而去,动作利落。朱由校却拽住沈砚的衣角,仰头问:“沈先生,你刚才为什么不打他?你说过,坏人要锤打的。”
沈砚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低沉而坚定:“殿下,打坏人,不一定要动手。有时,一眼、一语、一步先机,便足以制敌于未发。真正的‘锤’,不在手上,而在心里。”
他轻轻抚过朱由校的发顶:“你今日带的,不只是铜锤,更是责任。护人,不是逞勇,而是守道。”
朱由校似懂非懂,却重重点头,将铜锤抱得更紧。
此时,晨雾渐散,运河之上,漕船三桅高耸,黑漆船身,黄旗猎猎,上书“钦差”二字。船头站着的,不只是一个三岁孩童,而是一个王朝未来的影子。
他站在船板上,回望通州码头,小手紧握铜锤,仿佛已听见命运的鼓点,自远方滚滚而来。
而那铜锤声,终将敲碎腐朽的堤坝,唤醒沉睡的河山。
天津卫的粮栈密信
几日后,一行人进入天津卫,秋意正浓,天空湛蓝如洗,几缕薄云浮于天际,仿佛被北来的风轻轻撕开的棉絮。漕船破开津门水雾,缓缓驶入天津卫码头。江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林立的帆影与货栈飞檐,晨光斜照,水面上泛起一层金红的碎光,宛如撒了一江的铜钱。然而,这表面的繁华之下,却暗流涌动,躁动的气息如潮水般在街巷间弥漫。
码头上,粮船如林,盐包垒叠如山,挑夫们赤着脊背,肩扛重担,在泥泞的石板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货栈伙计们扯着嗓子喊价,声浪翻滚,此起彼伏,仿佛一场永不停歇的市井交响。而就在这喧嚣之中,几名衣武不整的卫所兵卒却正围住一个卖梨的小贩,推搡勒索。那小贩不过四十出头,衣衫褴褛,满脸风霜,怀里紧紧抱着几枚铜板,却被兵卒一脚踹翻在地,竹筐滚落,梨子滚了一地,被来往的脚踩得稀烂。
“这天津卫……竟比三年前乱得多了。”郭维城立于船舷,眉峰微蹙,目光如铁,扫过那群横行无忌的兵卒。江风拂动他青色官袍,却吹不散心头阴云。他记得三年前的天津卫虽也繁忙,却秩序井然,百姓安居,商旅畅通。而今,不过数载,竟已沦为盗匪横行、官匪勾结的泥潭。
沈砚立于其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声音低沉如耳语:“汪应蛟巡抚在时,卫所不敢如此放肆。他推行屯田,整顿军纪,百姓尚有活路。可自去岁调任南京,盐运司与卫所便暗通款曲,沆瀣一气——背后撑腰的,怕正是那矿监程守训。此人贪得无厌,借‘开矿’之名,行掠夺之实,连军粮都不放过。”
话音未落,赵世卿已从舱厅走出,正与天津卫户部分司主事交涉。那主事姓周,四十上下,面如土色,额上沁汗,声音发颤:“赵大人,非是下官不从命,实是孙朝,陈保,杨世荣的人三日前便到了,已在‘裕丰粮栈’设了眼线,专盯钦差漕船。您带着皇长孙,若贸然进城,恐有不测!不如暂避城外,另图良策?”
“避?”赵世卿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船中干粮仅余三日,再行至沧州,便是长芦盐运司地界,矿监势力盘根错节,补给无门,岂非自陷绝境?况且,皇长孙身负皇命,岂能因区区宵小而退缩?”
他语气虽厉,心中却也焦虑,远在德州的郡主,亦是步步惊心,我等若再在天津受阻,延误时日,必生变故。更可怕的是,听闻矿监程守训已与北方藩王暗通,若让其得势,后果不堪设想。
正说话间,舱帘轻动,一个稚嫩身影牵着老翰林之手缓步而出——正是皇长孙朱由校,身后跟着虽已致仕但硬被万岁爷拉来的前首辅王锡爵。皇孙刚醒,额头发丝微乱,眼底尚带惺忪,怀里却紧紧抱着那柄铜铸小锤,锤身小巧,却是他的随身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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