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在车中听得真切,悄悄扯了扯沈砚的衣角。沈砚回头,见那孩子眼中闪着光,轻轻点头——稚嫩的眼神里,竟已有了辨善恶的清明,仿佛他已明白,这世上并非所有蒙面人都是恶人。
“多谢好意,”沈砚抱拳,语气诚恳,“但我们身负要务,不敢耽搁。”
“小道快半个时辰,”黑影沉声道,“且能绕开了望塔。再往前,他们便要盘查腰牌了——你们没有。孙朝已收到密令,凡往德州者,皆可疑。你们若强行通过,必遭拦截。”
众人对视一眼,终是点头。一行人随黑影钻入密林,枝叶刮擦衣衫,簌簌作响。朱由校被沈砚抱在怀里,小手紧紧勾着他的脖颈,却仍睁大眼睛,望着前方引路的黑影——他们脚步极轻,专踏落叶厚处,落脚无声,显然对这片山林熟稔如掌纹,连哪根树枝易断、哪片泥地会陷,都了如指掌。
“沈先生,”朱由校凑近他耳畔,声音轻得像风,“他们……也是好人,对不对?”
沈砚贴了贴他的额头,低语如抚:“是。他们本是良民,被逼得没了活路,却仍守着良心。这世上的恶,从来不在饥肠辘辘的百姓身上,而在那些高座庙堂、却视民如草芥的人手里。真正的盗,是那些穿着官服、拿着圣旨,却行尽贪虐之事的人。”
一炷香后,前方透出微光——竟是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庙门歪斜,檐角塌陷,门楣上“有求必应”四字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院中荒草齐腰,月光下如一片银浪翻涌。黑影止步:“到此为止。过了这土坡,便是南皮地界,暗桩稀疏。他们不能再送——孙朝的人认得我们的脚印,也认得我们的刀法。若被发现,反害了你们。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布包,掷向沈砚:“饼,掺了麦麸,顶饿。还有这个——”他目光落在朱由校身上,声音竟柔和下来,像父亲哄孩子,“给小娃子的,夜里凉。”
沈砚接住,触手尚温——竟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小棉袄,针脚细密,虽旧却暖,袖口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或许是母亲的手艺。他刚要道谢,黑影已转身,只留下一句低语,随风飘散:
“早去德州……救……救更多人。”
朱由校接过棉袄,忽然仰头,声音清亮,带着孩童特有的执着:“沈先生,我们以后,能不能让他们有饭吃?”
沈砚蹲下身,仔细为他裹好棉袄,指尖拂过那粗糙的布面,语气郑重如誓:
“能。等我们查清矿监的罪状,呈于圣上之前,定要夺回他们的田,还他们生路。这不是恩赐,是天理。是殿下的责任,也是我们所有人的道义。大明的江山,不该建立在百姓的白骨之上。”
朱由校重重点头,从布包里掰下一小块麦麸饼,踮起脚,递到沈砚唇边:“先生吃。你抱着我走了这么久,肯定饿了。”
沈砚一怔,随即张口咬下。饼粗粝硌牙,麦麸刮着喉咙,却在舌尖化开一股暖意——比御膳房的龙须面更香,比宫中珍馐更甜。他看着朱由校,忽然觉得,这孩子或许真能成为一位明君——不是因为他生在帝王家,而是因为他懂得心疼普通人。
五人正欲启程,忽听土地庙破窗“吱呀”一响,探出个小脑袋——约莫七八岁,面黄肌瘦,头发枯黄打结,手里攥着个豁口陶碗,碗底还残留着一点黑糊糊的粥渍。他怯生生地望着他们,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是谁?”刘三厉声喝问,手已按上短刀,警惕地扫视四周。
那孩子吓得一缩,却仍低声说:“我……我是隔壁村的。叫小石头,爹娘被矿监抓去挖煤……说不交税就充役。我跟着周文叔来的。他说……你们是去德州救郡主的……能不能……也救救我爹娘?”
朱由校闻言,立刻从沈砚怀里挣下,跑到那孩子面前,将手中剩下的半块饼塞进他手里,仰着小脸,认真道:
“给你吃。我们去德州,就是要抓坏人,救所有人。你别怕——我们有锤,能打跑坏人。”
他说着,还拍了拍怀里的小铜锤,眼神坚定,像一颗初升的星,虽小,却照亮了这破庙前的黑暗。
那孩子望着他,嘴唇颤抖,忽然间,眼泪滚落下来,接过饼,狼吞虎咽地啃着,泪滴砸在饼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嘴里含糊道:“谢谢……谢谢小爷。”
沈砚走上前,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你知道去南皮的近路吗?我们要赶去和大船汇合。”
孩子用力点头:“知道!我带你走,穿林子,比土坡快!”
戚昌国轻声道:“这些孩子,本该在学堂念书,却要在夜里躲暗桩,吃麦麸饼。”
“所以,”沈砚缓缓道,“我们不能失败。若我们倒下,这世上就再没人替他们说话了。”
夜更深了,林子里的风更凉,却有两个小小的身影走在前头—那孩子牵着朱由校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稳。沈砚与刘三跟在身后,望着那两双晃动的小鞋,心头竟也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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