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桢抚须良久,窗外秋雨淅沥。他终是叹道:“本官已上奏朝廷,然银米未至,户部回文尚在途中。你等继续查访,务必详实,不可激变。若真有乱,我等皆难辞其咎。”
田时秀退下,心中如压巨石。他知道,这红圈圈住的,不只是名字,更是命。而那“红圈”之后,或许将染成真正的血色。
与此同时,城中另一处,暗流涌动。
周遇吉,晋陕边境护商队出身,人称“拼命周”,面如重枣,臂有千斤之力,曾单枪匹马击退马贼十余人,护得商队全安。王来聘,曹州查拳名家,枪出如龙,弟子遍布鲁西,尤擅长矛阵法。二人皆因家贫,早年漂泊,却怀“侠以武卫”之志。
此番受郡主朱徵妲密托,以“授武安民”为名,暗中训练乡勇千人,以备乱世之需。故遣二人行事。千两纹银和珠宝藏于檀木匣中,由周遇吉携带,二人遍览城中空地。
先至城北旧驿站——原为漕运驿丞所居,前后两进,前院开阔,可列百人方阵,后屋尚存五间土房。然驿丞索价十两纹银一年,且墙垣倾颓,修缮另计。周遇吉摇头:“价高且耗时,非急用之选。且此处临近官道,人多眼杂,易惹猜疑。”
再往城西,见一废弃粮仓,名曰“孙家旧仓”。原主为粮商孙氏,去年火灾,仓毁人散,唯留一老仆守门。此处有宽阔晒粮场,土质坚实,踩之如铁板;旁有三间砖房,虽有漏顶,却可暂居。老仆言:“主家欲售,亦可租,八两一年,修缮自理。”
周遇吉绕场三圈,忽蹲下抓起一把土,搓碎嗅之:“此地向阳,土燥,练拳不伤膝。晒场无需修,只补屋漏,省银两。且背靠荒坡,少人往来,便于操练。”
王来聘亦点头:“此处隐蔽,又近水源,可作长期据点。”
最后至城南,见“德义武馆”半荒。原为老武师所设,今武师病故,徒众星散。馆中有旧长矛十余杆,石锁数副,年租仅六两。然场地狭小,仅容五十人并立。
周遇吉蹲于场中,以手量地,叹道:“若扩场,需拆民舍,动静太大。且器械陈旧,非战阵所用。且此处临近市集,日日喧闹,不利静修。”
二人对视一眼,心意已决。
当日下午,便至孙家旧仓,交三两定金,立下租契。老仆颤巍巍收银,递上钥匙,又低声叮嘱:“夜里……偶有鬼火,莫惊。”
周遇吉一笑:“我辈行正,何惧鬼神?”
次日清晨,武社门前贴出告示:“凡身强力壮、愿习武自保者,无论流民农户,皆可入社,日供两餐,月给布衣。习成者,可护家小,可卫乡里。”
消息如风,传遍草棚湾与城郊。青壮争先报名,一日之内,便有百余人应募。
周遇吉与王来聘立下三规:
1. 每日寅时练拳,戌时习阵,不得迟到早退;
2. 不得酗酒斗殴,不得欺压弱小,违者逐出;
3. 一切行动,听从号令,如军中令,违者重罚。
他们将招来之人分为十队,每队百人,由亲信弟子带领。晨起操练查拳套路,扎马步、练臂力;午后习长矛刺击,演“鸳鸯阵”“雁行阵”;夜半则于场中暗演阵法,枪影翻飞,如林立于月色之下,无声无息,却杀气隐隐。
对外,只道是“强身健体”“防盗贼”;对内,已如一支沉睡之军,悄然苏醒。
王来聘常对弟子言:“武,非为斗狠,而为护弱。今日你们练的,不是杀人的招,而是保命的技。”
周遇吉则更严酷:“若真有乱世,一枪刺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每一式,都要练到骨子里。”
他们甚至暗中与城中药铺、粮商联络,以“武社膳食”为名,低价购入糙米与草药,既作口粮,也备疫病之需。刘秃子因熟水路,被周遇吉请来教授水战之法,言“若运河再决,当知如何泅渡、如何救生”。
而田时秀在整理灾民名册时,也曾路过孙家旧仓,见场中人影绰绰,枪影闪烁,不禁驻足。
“那是武社”身旁赵生员答。
“听说是两位武师开的,招流民习武,日供两餐。”
田时秀凝视良久,心知肚明。因为他与周遇吉,王来聘三人共同经历了与矿监手下独眼龙的巷战,郡主说这些人是来给这两位好汉练手的。他轻叹:“乱世将至,有人以笔记民瘼,有人以拳护乡里。或许,这便是‘德’的另一种写法。”
他回到州衙,将最新查访记录呈上,末尾添了一句:“孙家旧仓设武社,招流民习武,日供饭食,或可缓饥民之困,亦可防乱民之变,宜察之。”
胡应桢阅罢,久久不语,终将文书锁入檀木匣中。
九月中旬,秋意愈深。德州城外,草棚湾的炊烟依旧袅袅,而孙家旧仓的枪声,却在每个清晨准时响起。
三路汇合于南皮驿站
南皮驿站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晨雾如纱,尚未散尽,檐角悬垂的露珠“嗒”地砸落于青石板上,溅起微不可察的水花,惊飞了栖在檐下的麻雀,扑棱棱地掠过灰白的天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