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吟有些诧异。
这等时候他们松奉来的人就是过街老鼠,众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胡阁老怎会在这等风口浪尖上请他上门?
胡阁老就不怕刘阁老发难?
刘子吟一直在等的,是天子派人召见,胡益的突然出现将他的设想彻底打乱。
按照东翁的布局,此时还是先扰乱焦志行与刘守仁,再争论一段时日,做出最终决定后,刘守仁腾出手便会以更猛烈的方式攻击东翁,到那时天子召见他,他再将东翁的意图和盘托出。
此时时机还不成熟,且他还未看出胡益与刘守仁的联盟有裂缝的迹象,是和盘托出,还是再任由事态发展?
坐在马车里,刘子吟思索越深,胸口便越沉闷,喉咙痒到他再压制不住咳嗽。
一直到胡府,被安顿在前厅,他咳咳停停,竟无法再深思。
好在胡府的茶温热清香,连着喝了两杯,总算让喉咙舒服了些。
他端坐于椅子上,闭目静思片刻,心中已有决断。
纵使再周密的计划,也无法算无遗漏。
何况他们此次的布局,是针对大梁最聪慧的一波人,怎会完全按着他们所设想地走?
这是为了防止计划有变,他才与朱子扬来这京城。
既然机会出现了,他就不可错过。
何况,提前透露东翁的真实意图,哪怕布局失败了,东翁也可安然无恙。若不据实相告,往后他就不一定有机会说了,到时候东翁必要遭受重创。
孰轻孰重,他刘子吟分得清。
他坐着等了一个时辰,喝了足足五杯茶,那位要见他的胡阁老始终未出现。
刘子吟便知这位胡阁老在用心理战术。
他一个小人物,竟能让堂堂阁老如此费心,可见胡阁老此次是想从他嘴里撬出真情。
可见他的决定是对的,至少胡阁老还在左右摇摆,并非直接放弃东翁选择刘守仁。
情况倒是比东翁预料地更好。
刘子吟坐得越久,心越安定,侍女前来添茶,他便淡然地品一口,茶点也都一一品尝过。
胡阁老实在是会享受之人,这几碟糕点所需花费怕是比东翁一个月的吃食更高。
刘子吟心中一声冷笑,心中多了几分对还未见过面的胡阁老的厌恶。
收回手,剩余糕点已不再动。
如此举动尽数被花厅内的侍从瞧见,并一一上报给胡益。
在书房的胡益闻言,脸上多了些惊奇之色。
哪怕是为官多年者,被他如此晾着,也会有惊慌之色。
可见这姓刘的书生是何等的坚定沉着。
称赞完刘子吟后,胡益便又暗赞:“陈知府果有识人之才。”
放下手中毫笔,旁边立刻有人递给他温热的湿毛巾,胡益接过后将手擦干净,随手丢到桌子上,便大跨步往外走。
不过他并未直接去花厅,而是在花厅旁的偏房里坐下,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开门见山问道:“倭寇已入诏狱,尔等为何还留在京中?”
并未问刘子吟姓甚名谁,更不需露面。
加之责问的声音突然响起,那股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威压便极强。
刘子吟果然站起身,低头拱手行礼道:“回禀大人,在下来京的任务还未完成,不敢回松奉。”
正是按胡阁老的预想答话,只是并没有预想中的惶恐。
胡益的声音再次在前厅响起:“还有何任务?”
刘子吟朗声道:“沿海百姓深受倭寇侵扰之苦,此次大捷,松奉知府陈大人已查明倭寇背后乃是一名为刘茂山主使,特派在下前来向朝廷禀明,恳请朝廷派兵剿灭刘茂山,还沿海百姓一份安定!”
声音洪亮,喊完就在厅内回荡,却无一丝回应。
纵使刘子吟往常如何沉稳,此时手心也在冒冷汗。
若胡阁老就在厅内,他可依据其神情、动作乃至气势来揣摩其心中所想,胡阁老并未露面,且毫无回应,这就让他一无所知。
连胡阁老究竟还在不在,他都不得而知。
无力掌控才是最磋磨人心的。
刘子吟只能一直站着,纵使有咳嗽,也强行咽下去。
一直站到双腿酸了,卫管事才进来将刘子吟送回糖铺子。
卫管事的神情与来时并无异样,更让刘子吟无从辨别。
忐忑、焦躁等情绪折磨着刘子吟,让其咳了一整夜,翌日便彻底病倒。
陈知行帮他喂药时便劝道:“刘先生若撑不住,我就写信给砚老爷,让他再派人前来。”
刘子吟用帕子捂着嘴,连着咳了好一阵,将一张苍白的脸咳得通红,才渐渐停歇下来。
连着喝了好几口热水,缓过劲来后,摇头道:“除了东翁,松奉无人可接下此重担。”
陈砚身为松奉知府,不得擅离职守。
“哎!刘先生再如此忧思,身子就要彻底垮了。”
陈知行心下不忍。
刘先生刚而立之年,身子却如此孱弱,怎能撑得住他在京城与那些大人物缠斗?
“若昨日我所做是错,便无需再待京城,若所做没错,东翁还会有后招,我只需应对突变就是。”
刘子吟大口喘气,陈知行赶忙将温水凑近,给他咽下。
“往常瞧着砚老爷运筹帷幄还不觉得,如今方才明白他要承受的是何其沉重。”
陈知行颇为感慨。
刘子吟顺过气,苦笑着道:“想要算计那些千年狐狸,又怎会容易?一招行差踏错,就是满盘皆输。”
哪怕计划如常进行,也会心忧是否有其他变故,并要在心中反复推演。
无论是心志不坚,还是身子孱弱,亦或是有一分大意,都会败北。
往常刘子吟只需跳出来出谋划策,此次身在局中,方知眼前尽是迷雾,其心中所受煎熬是何等难以忍受。
何况真正下此局者乃是陈砚,他至多不过是敌营之外的一个车,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支援。
而往常的陈砚不只要做冲锋的马前卒,还需做那镇守后方的将帅,且身后无人相助,步步在悬崖边走,他却一次次闯过来,如何能不让刘子吟等人钦佩。
二人想到陈砚的种种,心中全是敬佩。
远在松奉的陈砚没忍住打了个大喷嚏,心道最近京城的人真是惦记他,让他三不五时就要打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