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通州府学，银杏叶落了一地金黄。林璟宣站在明伦堂前的台阶上，望着下面数十位身穿蓝衫的秀才，他们垂首静坐，无人敢抬头对视。
“此次乡试，通州府学中举者仅八人，较去年少了四位，更不必提与江南诸府相比。”林璟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心上，“我不是来责备诸位的。学问之道，如同农人耕耘，有时丰收，有时歉收，本是常事。”
他缓步走下台阶，绯色官袍的下摆轻轻拂过落叶。一位坐在前排的年轻秀才肩膀微微颤抖，林璟宣记得他叫陈文远，考前曾呈上一篇策论，文采斐然，却也在这次乡试中落榜。
“陈文远。”林璟宣唤道。
那秀才猛地抬头，脸色苍白：“学生...学生在。”
“你那篇论漕运改革的文章，我看过。见解独到，数据翔实，非闭门造车之辈所能为。”林璟宣走到他面前，“乡试不过一时得失，你若因一次挫败便放弃这等实务学问，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陈文远眼中泛起泪光，深深一揖：“谢知府大人勉励。学生日后必勤勉刻苦，不负大人所望”。
“非也，你应是为了自己而读书，并不是为了别人”林璟宣声音温和。
林璟宣转向众人，提高了声音：“我知道，有人说我们通州文风不振。我自是不信这等妄自菲薄之言。”
他走回台阶上，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今日起，我宣布几项新政，望诸位共勉。”
堂下一片肃静。
“其一，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府学增设‘策论会’。我将亲自主持，同知、通判协助，或请名儒前来，专论时政策略，不尚空谈，专务实际。”
秀才们交换着惊讶的眼神。知府大人每月三次亲自讲学已经是天大的好事，这下不仅是知府还有同知和通判大人也会前来，这是前所未有的。
这也是林璟宣和两位下官商量后的结果，同知与通判亦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教授这些秀才绰绰有余。
“其二，设立‘经世文库’。我与其余两位大人将捐出私藏书籍五十册，并号召府中乡绅捐书。凡通州秀才，皆可借阅，特别优待寒门子弟。”人群中传来轻微的骚动。对许多家境贫寒的学子来说，书籍的确是最难得的资源。
虽然府学的书籍也算是丰富，但只供府学的学子借阅，府学只招收每年在院试中排名靠前的学子，那些排名靠后的自然享受不到如此的待遇。林璟宣此次建立的文库面向通州全部的秀才，就是盼着能多出几个优秀的人。
“其三，改革月课制度。增考策论、算学、地理实务。每次月课前三名，可获得‘勤学津贴’，足以支付一月生活所需。”这下，下面坐着的秀才纷纷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光彩，这里面有很多人都是贫寒学子出身，家里面并不富裕，这个条件无疑对他们吸引力巨大。
明伦堂前寂静无声，随后不知谁先鼓起了掌，很快掌声连成一片。林璟宣抬手示意安静：“新政易立，实效难求。这一切能否成功，不在我，而在诸位。”林璟宣又看了一眼下面的学子。
“今日我们不谈四书五经，就说说这次乡试的策论题目——‘论漕运之弊’。”林璟宣开门见山，“我在通州已任职多年，曾见漕船满载而来，却见运河沿途州县民生困苦。诸君可知为何？”
“大人，可是因漕粮征收过重？”底下不知是谁开了口。
“这是其一。”林璟宣点头，“更关键的是漕运之制，在此我想听听诸位的实地之见。陈文远，你文中提到曾沿运河走访三月，说说你的见闻。”
陈文远站起身，略作思索，“学生在运河沿线见闻，漕运之弊有三：一是漕粮折银比例不合理，农民实际负担加重；二是漕船回空时多走私盐，扰乱盐法；三是运河淤塞日重，州县疏浚负担转嫁百姓。”
“具体说说第二点。”林璟宣鼓励道。
“漕船北上满载粮，南下却空载，船户为谋利，多在扬州、淮安一带私载盐货。学生曾暗访码头，见漕船夜间装卸私盐，已成公开秘密。而沿途关卡多收贿放行，此弊不除，盐法必坏。”
林璟宣心中暗赞，这年轻人观察入微，敢言他人不敢言之事。他转向众人：“若你是地方官，如何处置此弊？”
堂下陷入沉思。一位年纪稍长的秀才起身道：“当严查重罚，以儆效尤。”
“严查固然需要，但漕船船户也是为生计所迫。”另一位反驳，“漕运工钱微薄，若回空无利，谁愿从事此业？”
林璟宣微笑：“这便是经世学问的关键——不仅要看到问题，更要理解问题背后的成因，寻求平衡解决之道。我任知府以来，已着手整顿关卡吏治，但仅此不够。我已上书朝廷，建议允许漕船回程时合法载货，指定货物种类，合理征税。如此，船户得利，朝廷增税，私盐自然减少。”
秀才们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这就是我增设策论会的目的。”林璟宣正色道，“科举取士，不是要培养只会背诵经书的书呆子，而是要选拔真能治事安民的人才。通州地据漕运要冲，你们生于斯长于斯，若连本地事务都无见解，又如何治国平天下？”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林璟宣与秀才们讨论了漕运改革、农田水利、税赋均平诸多实务。他不仅分享自己的为官经验，更鼓励学子们各抒己见，不时有激烈辩论，他也只是含笑倾听，偶尔点拨。
正午时分林璟宣方才结束讲学，“今日所言，不过抛砖引玉。从下月起，每次策论会将确定一题，诸位需实地走访，收集数据，提出切实方案。最好的三篇，我不只会给予奖励，更会认真考虑是否采纳实行。”
听到此言，秀才们精神振奋，齐齐起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