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玉碎】沉默的呐喊
赵致远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消息,与医院消毒水气味一同黏在陆明远的感官上,挥之不去。而白曼琳的下落,则像一枚楔入心脏的毒刺,随着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更深的焦虑与无力感。他知道她落在徐远舟手里意味着什么,他只能祈祷她那份源于优渥出身、曾被他暗自评判为不够坚定的意志,能在真正的炼狱中挺住。
他的祈祷落空了。
白曼琳被囚禁的地方,是西安城地下纵横交错的排水系统深处,一个经过改造的、绝对隔音的密室。空气潮湿冰冷,带着厚重的铁锈和腐烂物的混合气味,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挂在低矮顶棚上、电压不稳因而不断闪烁的昏黄灯泡,将刑具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渗着水渍的墙壁上。
她身上的旗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污秽和凝固的血迹。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冰冷的铁椅背后,绳索深深勒进手腕,磨破了皮肉,露出鲜红的嫩肉。她低垂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偶尔因为剧痛而引发的、无法抑制的全身抽搐,证明她还活着。
徐远舟并没有亲自下场。他像一位冷静的导演,站在阴影里,隔着单向的玻璃,注视着审讯室内的一切。执行拷问的是他手下最冷酷的两个老手,他们熟知如何最大程度地制造痛苦,同时保留审讯对象的神智。
鞭子、烙铁、钢针……能摧毁肉体尊严的工具轮番上阵。
“说!‘长安小组’还剩多少人?联络方式是什么?陆明远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审讯者嘶哑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伴随着皮鞭撕裂空气的脆响,和皮肉焦糊的嗤嗤声。
白曼琳咬碎了嘴唇,鲜血顺着苍白的下巴滴落,在她破烂的旗袍前襟染上新的暗红。她始终紧咬着牙关,除了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苦闷哼,没有吐露一个字。剧烈的疼痛让她意识模糊,脑海中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繁华的上海沙龙,悠扬的乐曲,男人们倾慕的目光,陆明远沉静信任的眼神,江静云安静的侧影,雷万山爽朗(而今已永诀)的大笑……这些画面交织成她最后的壁垒。她不能背叛他们,不能背叛那些将生命托付给她的同志。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大的、源自守护的信念,在极致的痛苦中淬炼得如同钻石。
“妈的,这娘们嘴真硬!” 一个行刑者甩了甩酸麻的手臂,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徐远舟在阴影里微微蹙眉。时间不多了。大规模的搜捕虽然暂时没有找到这里,但拖延下去风险只会越来越大。他需要白曼琳的口供,但更需要利用她,完成对“长安小组”最后、也是最致命的打击。
他看着审讯记录上那片刺目的空白,一个阴毒的计划在脑中成型。
他招了招手,示意暂停用刑。密室里只剩下白曼琳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给她处理一下伤口,喂点水,别让她死了。”徐远舟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然后,让她‘开口’。”
他所谓的“开口”,并非真正的招供。他不需要她真的说什么,他只需要她“看起来”像是招供了。
几个小时后,一份墨迹新鲜、按着红色指印的“自白书”摆在了徐远舟面前。上面以白曼琳的口吻,“供述”了陆明远如何早已对前途失去信心,如何暗中与“壁虎”组接触,准备在关键时刻“阵前起义”,并“供出”了雷万山的行踪、赵致远的参会信息,以及江静云可能藏匿重要文件等“情报”。笔迹是精心模仿的,指印是从昏迷的白曼琳手上强行按下的。漏洞必然存在,但在恐慌和猜疑的氛围中,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徐远舟看着这份假供词,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冷笑。他要的不是坐实陆明远的罪名,而是要在他和剩下的组员之间,在组织和他们之间,种下绝对无法消除的猜忌种子。他要让陆明远百口莫辩,让他众叛亲离,让他即使活着,也寸步难行。
“处理干净。”他淡淡地吩咐,转身离开了地下室,不再看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一眼。
密室中,得到指令的行刑者,拿起了一条浸湿的粗麻布。
白曼琳似乎预感到了最终时刻的来临。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抬起头,透过被血污黏连的睫毛,望向那盏摇曳的昏灯,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以及深不见底的、对背叛者的恨意。她想呐喊,想告诉同志们这供词是假的,想提醒他们小心内鬼,但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湿冷的粗麻布覆盖上了她的口鼻,隔绝了空气,也隔绝了她无声的呐喊。
挣扎是短暂而微弱的。很快,那具饱受摧残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最后一点生命的气息,消散在这阴暗潮湿的人间地狱。
玉碎,香消。
几乎在同一时间,陆明远在肃特委员会的办公室里,收到了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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