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湿漉漉的旧布盖住了。他胸口有点发烫,不疼,也不难受,就是暖暖的,像贴了块温热的石头。他下意识摸了摸衣服里面——指尖碰到一张粗糙又滑滑的纸。
那张残卷,又回来了。
它紧贴着他的皮肤,一下一下地跳动,像有心跳一样。不是做梦,也不是错觉。它真的在动,和他呼吸的节奏一模一样。陈砚愣住了,手指微微抖着,轻轻掀开外套,把那页泛黄焦边的纸片拿了出来。
纸很旧,边缘都被岁月磨得毛毛的,可中间那一行字却清清楚楚:“耕心诀”。是爷爷写的,笔力遒劲,每一笔都像刻进时光里的痕迹。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本老农书,直到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烧了他的研究笔记时,他在灰烬里发现了它——整本笔记都化成了飞灰,唯独这一页完好无损,静静躺在灶台角落,像被人悄悄藏起来的秘密。
从那天起,这张纸就断断续续出现。有时在枕头下,有时夹在田埂的草根间,甚至一次出现在他实验室的显微镜旁,仿佛在提醒他什么。可今天不一样,它不只是出现了,还贴进了他的身体,和他一起呼吸、一起跳动。
这种感觉很奇怪,却又莫名熟悉。
小时候,他总做同一个梦:老屋墙角的砖缝里藏着一页纸,雨水泡烂了边角,墨迹晕开成团,可那些字始终没模糊。每到雷雨天,梦就会来。他梦见自己跪在泥水里,用指甲抠出那页纸,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句话:“种不下心,收不起根。”
他还记得父亲临死前那一晚。老人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这页纸,嘴唇哆嗦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不是书……是命。”
那时他还小,不懂什么意思。只觉得父亲的眼神特别沉重,像背负着整片土地。第二天清晨,父亲就走了,没留下一句话,眼睛也没闭上。村里人都说他是累垮的,常年守着试验田不肯歇。但陈砚知道,父亲是在等一个人回来——等一个愿意接下这份“命”的人。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骨头僵得厉害,像是冻了一整夜。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混着泥土、铁锈和枯草的气息,潮湿厚重,呛得喉咙发痒,又让人心里沉甸甸的,好像吸进去的是大地深处吐纳的叹息。
四周灰蒙蒙的,没有太阳,也没有影子。大地像铺了一层厚厚的苔藓,延伸到天边。踩上去软中带硬,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脚底下的不是土地,而是某种活着的东西,正悄悄睁眼。
他低头一看,鞋底沾满了灰白色的粉末。他蹲下身,捻起一点放在掌心。那粉末竟微微颤了一下,转瞬散成尘埃,随风飘走。他心头猛地一紧,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这片地……会动?
赵铁柱和周映荷也醒了。一个闷哼着揉肩膀,额角渗出血丝;另一个默默坐起,先摸了摸脖子,确认自己还活着。三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刚才那种从高空摔下来的感觉还在体内晃荡,五脏六腑都像没归位,耳鸣不止,视线模糊。
赵铁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粗糙,裂口多,全是干活留下的痕迹。他握了握拳,指节噼啪作响。这双手,曾经抱住过母亲最后一刻握着的测量尺。
七岁那年,暴雨连下三天,村里堤坝垮了。母亲是水利员,坚持要去检查排水口。他追出去时,只看见她蓝布衫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后来人们在下游找到她,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尺子,指甲缝里全是泥和碎石。
镇上说是“意外溺亡”,赔的钱打了折,事就这么算了。但他知道不是意外——有人故意破坏了加固桩,因为赵家不肯签引水协议。母亲坚持原则,就成了代价。
这些事像钉子一样扎在他心里,十年没拔出来。每年清明,他都不去扫墓,因为他不信母亲真的躺在那块碑下。他总觉得,她的魂还困在那条水渠里,等着有人替她说出真相。
周映荷闭了闭眼,指尖微微抽动,皮肤下闪过一丝银光,像月光照过水面,很快又不见了。她脑子里浮现出那个雨夜:一辆黑车停在村口,两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把她往车上拖。她拼命喊“妈妈”,可没人出来。那一声哭喊,最后被风雨吞没了。
那是她唯一的童年记忆。之后她被送走,换过好几个家,再回来时,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户口本上写着“无亲属关联”,村里登记她是“流浪归返人员”。
她学过医,做过护工,回来是因为听说这里有片废弃的实验田,埋着一种古老的菌种。她总觉得,自己和这片地有联系。那些银丝一样的东西,从小就游走在体内,尤其靠近老井、断脉的地方,就会变得活跃。医生说她神经异常,可她知道,那不是病,是某种觉醒的前兆。
“这是哪儿?”赵铁柱终于开口,嗓音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
没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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