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头上的那面“定”字大旗,像一颗投入天下这潭浑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伴随着这圈涟漪的,还有一首歌谣。
一首由洛阳城中无数孩童、说书人、贩夫走卒口中传出的歌谣。它没有官方檄文的生硬,却比最锋利的刀子更能刺痛人心。
它坐着商队的马车,混在南来北往的脚夫行囊里,越过黄河,穿过潼关,传遍了整个中原大地。
……
关中,李唐大营。
距离洛阳八十里外,连绵的营帐依旧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只是这股杀气之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压抑与沉闷。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帐内凝固如冰的寒意。
李世民身着一袭常服,正临摹着一幅前朝大家的字帖。他的手很稳,手腕悬空,笔锋在纸上游走,一笔一划,力透纸背,看不出半分心绪不宁。
可站在一旁的房玄龄与杜如晦,却能清晰地听到,那狼毫笔尖划过纸张时,发出的“沙沙”声,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近乎撕裂的暴戾。
“秦王一怒为红颜,血染洛阳尸骨寒。可怜城下十万骨,不及杨郎枕边言……”
杜如晦低声念出刚刚从斥候那里听来的歌谣,每念一句,帐内的温度便仿佛又低了一分。他看着李世民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军事上的失利,可以挽回。大营被袭,可以重整。但声望上的污损,却是最难清洗的。
杨辰这一招,太毒了。
他将一场关乎天下归属的堂堂之阵,彻底解构成了一场因争风吃醋而起的私人恩怨。它让李世民所有的雄心壮志,都蒙上了一层荒唐可笑的桃色阴影。它让那些战死在洛阳城下的李唐将士,死得不明不白,甚至有些……窝囊。
“呵。”
李世民终于停下了笔,他看着纸上那个已经写成的“定”字,墨迹淋漓,杀气腾腾。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只是那笑声里,没有半点笑意。
“克明,玄龄,你们说,这天下人,是不是都喜欢听这些风流韵事?”
房玄龄上前一步,躬身道:“秦王,谣言止于智者。此等无稽之谈,不过是杨辰黔驴技穷的卑劣手段,我军将士,明辨是非,断不会……”
“不会?”李世民打断了他,他转过身,脸上依旧平静,可那双眸子里,却翻涌着骇人的风暴,“玄龄,你信不信,不出十日,这首歌就会传遍关中。那些阵亡将士的家眷,在哭嚎自己儿子丈夫的时候,心里想的,不会是为国捐躯的荣耀,而是我的自私与无能。”
他走到沙盘前,看着沙盘中央那个代表洛阳的木块,许久,才缓缓开口:“他这是在诛我的心,也是在挖我李唐的根。”
杜如晦沉声道:“秦王,为今之计,当立刻封锁消息,严惩传谣者,同时……”
“不必了。”李世民抬手制止了他,“堵不如疏。你越是禁止,他们便传得越快,信得越真。他想让我焦头烂额,自乱阵脚,我偏不能如他所愿。”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传令下去,全军休整,抚恤加倍。另外,告诉长安,我要一份天下所有青年才俊的名单,尤其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的。”
杨辰不是想用阳谋吗?那便看看,谁的阳谋,更高明。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秦王,终究是秦王。他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应对之法。
只是,两人心中都清楚,那个名为杨辰的白衣青年,那个被天下人戏称为“情圣”的定国军主帅,已经从一个单纯的军事对手,上升为了一个真正的心腹大患。
……
河北,夏国,洺州。
窦建德的王宫,远不如长安洛阳那般奢华,甚至还带着几分田舍的朴素。
这位从泥腿子中杀出来的夏王,此刻正盘腿坐在席上,手里拿着一个粗瓷大碗,大口喝着碗里的粟米粥。
他的面前,摆着几样简单的咸菜,以及一份来自中原的最新情报。
“有意思,真有意思。”窦建德放下碗,抹了把嘴,拿起那份情报,粗大的手指在“定国军”三个字上点了点,“李密那小子,自以为得了洛阳就能称王称帝,结果呢?给一个毛头小子做了嫁衣。”
他的首席谋臣刘彬,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文士,在一旁轻声说道:“大王,这个杨辰,不简单。翟让死,他顺势收拢旧部;李密败,他一战而定乾坤。此人手段之狠辣,心机之深沉,绝非传言中的‘白衣情圣’那般简单。”
“情圣?”窦建德听到这个词,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下落,“俺就说,这帮读过几天书的,就是花花肠子多!打仗就打仗,还非要弄出个抢女人的名头来!不过……”
他的笑声一收,眼中闪过一丝精明:“这小子,是个人物。他这么一闹,把李世民那小子的名声给搞臭了。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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