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玠被安置在永宁殿偏殿的那一夜,灯火彻夜未熄。
被太子萧景钰秘密请来的老太医姓孙,在太医院供职多年,医术精湛,更难得的是口风极严。当他被内侍引着,踏入这弥漫着浓重腐臭和血腥气的偏殿,看到门板上那个重伤垂危的年轻内官时,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禁骇然变色,花白的胡子都颤了几颤。
“这……这……”孙太医快步上前,也顾不得行礼,蹲下身仔细查看。越是查看,他的脸色越是凝重,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腹部的创伤极深,边缘污秽,已然腐烂生蛆,显然是耽搁了太久,又是在极脏的环境里。伤者失血过多,面色灰败,气息奄奄,更麻烦的是周身滚烫,高烧已然烧了起来,这是伤口邪毒内侵的险兆!
“太医,如何?他……他还能救吗?”宜阳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极力压抑的颤抖,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孙太医沉吟良久,面色极其为难,最终也缓缓摇头,声音沉重:“殿下,请恕老臣直言……伤势太重,邪毒已深,又耽搁了最佳救治时机……这……这实在是九死一生啊……”
“轰——”的一声,宜阳只觉得眼前发黑,险些站立不稳。春桃连忙在一旁扶住她。
“不……不会的……”宜阳猛地摇头,挣脱春桃的手,扑到孙太医面前,眼中是近乎绝望的疯狂执拗,“救他!孙太医!本宫命令你救他!用最好的药!想尽一切办法!必须救活他!”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属于公主的、不容置疑的威仪,却又泄露着浓浓的恐惧和哀求。
孙太医被这年仅十三岁的小公主眼中迸发出的强烈意志所震慑,他看了一眼床上几乎已无人形的伤者,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却眼神灼人的公主,最终咬了咬牙,重重叹了口气:“老臣……尽力而为!但能否熬过,全看他的造化,和老天爷是否开眼了!”
“多谢太医!”宜阳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光。
救治的过程漫长而残酷,近乎一种凌迟。
孙太医让宫人速去太医院取他的金针和最好的解毒生肌药膏,又命人立刻去煎吊命参汤。他与王太医先是用烈酒净手,然后一起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秽。
当那破碎的、被血污浸透的衣衫被剪开,露出底下惨不忍睹的创口时,宜阳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吐出来,也没有移开视线。春桃早已忍受不住,跑到门外干呕去了。
孙太医额上的汗珠大颗滚落,旁边的王太医不停地替他擦拭。他用镊子,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夹出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白色蛆虫,每一下动作都轻之又轻,生怕触动伤处,引发更严重的出血。即便如此,昏迷中的沈玠依然会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发出无意识的、极其微弱的呻吟,身体偶尔抽搐一下。
每一声呻吟,都像鞭子抽在宜阳心上。
清理完蛆虫,接着是剜去腐肉。这是最艰难、也是最痛苦的一步。锋利的银刀在烛火下闪着寒光,切入那已然坏死的皮肉。浓稠的、散发着恶臭的脓血被挤出。孙太医与王太医都全神贯注,汗流浃背,手臂却稳如磐石。
宜阳就站在一旁,紧紧盯着,脸色白得像纸,身体微微发抖,却始终没有退缩。她甚至伸出手,按住了沈玠冰冷颤抖的手腕,仿佛这样能给他一丝微弱的力量。
整个过程中,沈玠大多时间昏迷着,偶尔被剧痛激得短暂清醒一瞬,眼神空洞涣散,嘴唇无声地翕动,依稀仍是那句:“……脏……殿下……别看……”
宜阳的眼泪无声地流淌,却倔强地不肯发出哭声。
腐肉清除完毕,敷上厚厚的解毒生肌药膏,再用干净的细白棉布层层包裹好。孙太医又施以金针,刺入几处大穴,试图护住他的心脉,激发他体内残存的生机。
参汤煎好,被小心翼翼晾温。然而沈玠牙关紧闭,根本无法自行吞咽。宜阳见状,几乎是抢过药碗,用小小的银匙,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撬开他的齿缝,将参汤慢慢滴进去,再用丝帕轻轻擦拭流出来的药液。一碗参汤,喂了将近半个时辰。
这一切忙完,窗外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孙太医疲惫不堪,几乎虚脱,他对宜阳躬身道:“殿下,能做的老臣都已做了。接下来,就看今夜他能否熬过高热。若天明时分热毒能稍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老臣会留下药方,早晚各一剂,清热解毒,固本培元。伤口需每日清洗换药,切记要保持洁净,万不可再沾染污秽。”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地补充:“若……若高热持续不退,或是伤口恶化……殿下,还需早做准备。”
宜阳的心沉了沉,她看着床上仿佛只是睡着、却气息微弱的沈玠,用力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有劳两位太医。今日之事……”
“殿下放心,老臣今日从未踏入永宁殿半步。”孙太医王太医立刻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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