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长时间垂手侍立,往往一站就是数个时辰。旧伤在长时间的站立下酸胀难忍,腿脚麻木如同针扎,但他不敢稍动,只能凭借意志力苦苦支撑,额角时常渗出细密的冷汗,又被他悄悄忍回。
直房内的其他内官,起初对他这个“空降”之人抱有明显的审视和距离感,但见徐世杰并未对他表现出任何特殊青睐,而沈玠本人又沉默寡言到了极致,除了必要的应答,绝不多说一个字,多看一眼不该看的地方,那种戒备才稍稍放松,转而变成一种表面的客气,但眼底深处的疏离和不易察觉的轻蔑依旧存在。
他们交谈时偶尔会蹦出几个成语或典故,或是快速地交流着某些文书上的条目,这些时候,沈玠总是听得格外艰难,如同雾里看花。那种被隔绝在知识之外的无力感,比身体的劳累更让他感到煎熬。
必须更快学会识字! 必须!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地灼烧着他的内心。每晚从直房下值,无论多累多痛,他都会雷打不动地赶往永宁殿书房。甚至去的路上,都在默默回忆白日里听到的、看到的只言片语,在心中反复描摹。
宜阳公主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他眉宇间的倦色更重,有时甚至在她讲解时,会罕见地走神一瞬,随即又立刻惊醒,眼中带着一种近乎焦灼的求知欲。
“今日在直房…可还顺利?”宜阳放下笔,关切地问,“徐掌印…严厉吗?有没有人为难你?”她无法想象沈玠那样沉默隐忍的性子,在徐世杰那般人物身边该如何自处。
沈玠立刻摇头:“回殿下,掌印并未苛责奴婢。直房诸位公公也…待奴婢甚好。”他依旧是报喜不报忧,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殿下,今日…能否多教奴婢几个字?奴婢想学…‘边疆’、‘粮草’、‘奏报’…怎么写?”
宜阳微微一怔。这些词,似乎超出了日常习字的范围,带着一股朝堂政务的沉重气息。她看着沈玠眼中那簇沉静却灼热的火焰,心中了然,又有些微微的酸涩。他定是在直房听了见了许多,却又因不识字而倍感压力。
“好。”她压下心绪,拿起笔,耐心地一笔一划写给他看,并轻声解释每个字的含义和用法。
沈玠看得极其认真,眼睫低垂,嘴唇无声地跟着蠕动,仿佛要将每一个笔画都嚼碎了吞进肚子里,融入骨血中。宜阳偶尔会再次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写,他能感受到殿下指尖的柔软温热,但此刻,那种曾让他心慌意乱的触碰,更多地转化为一种推动他前进的力量。
他不能永远做那个需要殿下手把手教写字的废物。
东宫之中,太子萧景钰很快也收到了沈玠被调至徐世杰直房的消息。
心腹太监低声回禀完,小心地观察着太子的神色。
萧景钰正在临帖,闻言笔尖微微一顿,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浅笑,继续运笔:“哦?徐掌印倒是会办事。如此甚好。”
他将“甚好”二字稍稍加重。一个小小的沈玠,自然不值一提,但能通过他,更自然地与徐世杰维系一条额外的联系通道,甚至将来或许能多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在司礼监核心之地,这步闲棋,下得倒是意外不错。至于沈玠本人能否把握住,又能起到多大作用,他并不十分在意。能用则用,无用…弃了便是。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玠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中,逐渐习惯了直房外间的节奏。他依旧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但眼力却练得极好。徐世杰一个眼神,他便能递上合适的笔;需要安静时,他几乎能隐形;需要传话时,他能将话语一字不差地带到,绝不多添一字,也不少说一分。
徐世杰偶尔会让他留在原地,旁听一些并非最机要的政务讨论。比如关于某地秋收赋税的上缴情况,或是宫内某项修缮工程的进度核查。
沈玠总是垂首恭立,仿佛泥雕木塑,但每一句话,每一个数字,都被他飞速地记在心里,然后晚上再去寻求殿下的解答和验证。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
这天下午,直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一份加急军报被飞快送入,甚至来不及通过正常的通传流程。送信之人风尘仆仆,脸色凝重。
徐世杰接过军报,迅速拆开火漆封印,目光扫过纸上文字,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微微眯起,周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威压,让整个直房的气温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沈玠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能感觉到,有大事发生了。
徐世杰并未立刻说话,而是将军报又仔细看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在紫檀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悸的笃笃声。
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片刻后,徐世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快速而清晰地发出几道指令: “立刻将此报副本密封,急送东宫,呈交太子殿下亲阅。原件归档。”
“传咱家的话给兵部职方司郎中,让他立刻调阅近三年甘凉一带的军备补给、将领考核档案,一个时辰内送至司礼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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