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沈玠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势,侧脸线条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甚至没有看赵珩的方向,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符合场合的温和笑意。
但宜阳就是知道,那瞬间的冰冷与锐利绝非错觉。
他放在案下的那只手,一定又无意识地攥紧了。每次他情绪剧烈波动时,总会如此。
宜阳的心微微一沉。
方才那一丝因鼓励而生的轻微愉悦,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气闷。
(他又来了…)
(只是这样一句寻常的话…)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那边,也不想再看那幅引起波澜的画作,只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却觉得满口涩然。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
接下来的时间,宜阳愈发沉默。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虽然恢复了平时的深沉专注,却比之前更加紧密,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周遭的空间都严密地笼罩起来,隔绝了任何一丝可能的风。
而那个名叫赵珩的少年,在最初的兴奋过后,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有些坐立不安,没过多久,便寻了个由头提前退席了。
离去时,他的背影甚至显得有些仓促。
宜阳看着那几乎可称落荒而逃的背影,握着杯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宫宴终于在一种看似圆满的热闹中结束。
百官与宗室依序退场。宜阳起身,在宫人的簇拥下准备返回永宁殿。
经过沈玠身边时,他立刻躬身行礼,姿态恭顺无比,声音低沉平稳:“奴婢恭送殿下。”
宜阳脚步顿了顿。
她看着他低垂的头顶,蟒袍的领口一丝不苟,露出略显苍白瘦削的脖颈。她想起他为自己父皇挡箭重伤、奄奄一息的模样,想起他挣扎痊愈过程中的痛苦艰难…
那些到了嘴边的、想要说些什么的念头,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厂臣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伤势初愈,不宜过度劳神。”
沈玠的身体似乎极轻微地颤了一下,头垂得更低,语气却依旧平稳无波:“谢殿下关怀。奴婢省得。”
宜阳不再多说,移步离开。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晚风吹拂,带来些许凉意,却吹不散心头那层无形的窒闷。
她偶尔会侧首与随行的大宫女芷兰低声言语一句。
“近日宫中似乎冷清了些。”她状似无意地提起。
芷兰也是自幼伺候她的,向来沉稳周到。然而此刻,宜阳却明显感觉到她挽着自己的手臂微微一紧,随即听到她略显仓促的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殿下说笑了…近日春光正好,御花园的花都开了,甚是热闹呢。许是…许是殿下前些日子静养,乍一出来有些不惯罢了。”
宜阳沉默下去。
她知道兰芷在害怕什么。
不仅兰芷,她身边几乎所有宫人,近来都是如此。一直贴身侍奉的春桃也是如此,言辞谨慎,行事小心翼翼,仿佛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中审视着。
这哪里是“冷清”?这分明是死寂。
一种被精心修饰过、伪装成祥和的死寂。
回到永宁殿,沐浴更衣,卸去钗环。宜屏退了左右,只留芷兰一人伺候。
她对镜梳理着长发,看着镜中自己年轻却染上轻愁的容颜,忽然轻声问道:“兰芷,你怕什么?”
铜镜里,正在整理床铺的兰芷背影猛地一僵。
片刻后,她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殿下何出此言?奴婢…奴婢只是尽心伺候殿下。”
“是么?”宜阳转过身,目光清凌凌地看着她,“只是近来觉得,你们似乎都格外‘尽心’,连一句闲话都不敢与本宫说了。”
兰芷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绞着衣角,低下头去:“奴婢…奴婢只是谨守本分…”
“是本分,”宜阳轻轻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意,“还是东厂的本分?”
兰芷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发颤:“殿下明鉴!奴婢对殿下绝无二心!只是…只是沈厂公…”她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刹住话头,伏下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宜阳看着她吓坏的模样,心中那点探究的念头也熄灭了,只剩下更深的无力与悲凉。
“起来吧,”她疲惫地摆摆手,“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知道了答案。
沈玠的名字,甚至不需要说完,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这座华丽的永宁殿,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却像一座最精致的牢笼。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既是伺候她的仆从,也是看守她的狱卒。
而她,甚至无法去责怪那些看守。因为他们都畏惧着那个真正的、无形的掌控者。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用性命守护她,却将她困得喘不过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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