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养胃的温汤并未能立竿见影地抚平沈玠胃中的灼痛。不适感持续了数日,虽不剧烈,却如同附骨之疽,缠绵不去,更伴有持续的食欲不振和隐隐的恶心感。他依旧强撑着当值,脸色却一日比一日更显苍白,眼下乌青浓重,原本清瘦的身形愈发单薄,宽大的内侍服穿在身上,空荡荡地晃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宜阳看在眼里,忧心如焚。她不止一次追问,沈玠总是垂首敛目,用“已无大碍”、“劳殿下挂心,奴婢惶恐”之类的话轻轻带过,将一切不适都归咎于“自身不争气”,甚至因“让殿下烦忧”而愈发显得不安和愧疚。
直到那日清晨,沈玠在为她整理书案时,毫无预兆地,手中的一摞书卷骤然滑落,“哗啦”一声散了一地。而他本人,竟也跟着晃了一晃,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如纸,额际冷汗涔涔,一手下意识地死死按住了腹部,另一手勉强撑住书案边缘,才堪堪稳住身形,呼吸急促而微弱。
“沈玠!”宜阳惊得立刻站起身,绕过书案快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手臂。触手之处,一片冰凉的冷汗,且那手臂瘦得硌人。
“奴婢……奴婢失仪……请殿下……”沈玠想要请罪,却发现连说话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声音气若游丝,眼前阵阵发黑,胃部的绞痛前所未有地猛烈起来,几乎要让他晕厥过去。
“别再说什么失仪!”宜阳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和无法掩饰的焦急,“你脸色难看极了!到底怎么了?!”
宜阳扶着他几乎无法站立的身体,触手所及是一片令人心惊的冰凉和虚弱。她不再犹豫,扬声急唤殿外候着的春桃:“立刻去太医院!请当值的太医速来永宁殿!要快!”
沈玠还想挣扎,想说“不必兴师动众”、“奴婢歇息片刻便好”,但剧烈的疼痛和汹涌而上的虚弱感让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力地倚靠着宜阳的搀扶,任由宫人们七手八脚地、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一旁的值守矮榻上躺下。
他蜷缩在榻上,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冷汗浸透了里衣,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只觉得浑身冰冷,唯有胃脘处如同有一团炭火在灼烧,痛楚难当。残存的意识里,充满了无边的惶恐和巨大的愧疚:(又给殿下添麻烦了……如此兴师动众……真是……罪该万死……)
太医很快匆匆赶来,是一位须发皆白、在太医院供职多年的老太医。宜阳立刻让他上前诊治。
老太医看到榻上之人并非公主,而是一名内侍时,微微愣了一下,但见宜阳公主面色焦灼地守在一旁,便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屏息凝神地为沈玠诊脉。
指尖搭上那瘦削腕间冰凉的皮肤,老太医的眉头便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他诊得极其仔细,左右手轮换,时间远比平常诊脉要长得多。殿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沈玠压抑痛苦的微弱喘息声。
宜阳紧紧盯着太医的神色,只见对方的眉头越皱越紧,面色也越来越凝重,她的心也随之一点点沉入谷底。
良久,老太医终于收回手,站起身,面色沉重地转向宜阳,欲言又止。
宜阳心中不安愈盛,挥退了左右宫人,只留下心腹宫女在远处候着,这才沉声问道:“太医,他情况如何?但说无妨。”
老太医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语气充满了惋惜和一丝无力回天的沉重:“回禀公主殿下,这位……沈公公,”他斟酌着用词,“脉象极为沉细虚弱,几不可循,且尺脉尤弱,乃是元气大亏、五脏俱损之象啊。”
他抬眼看了看宜阳瞬间苍白的脸色,继续低声道:“观其形销骨立,面色无华,冷汗涔涔,加之这胃脘剧痛……此非一日之寒。应是早年饱受饥寒劳碌,根基受损极重,后又历经重伤失于调养,忧思惊惧过度,早已将内里耗得千疮百孔。如今……已是……。”
未说完得话,如同最冰冷的判决,狠狠砸在宜阳的心上,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桌角,指尖冰凉。
“怎么可能……他还那么年轻……太医,是不是诊错了?一定有办法的,用什么药都好,宫里什么药材没有……”
老太医缓缓摇头,脸上尽是无奈:“殿下,非是老夫不尽心。沈公公的身体,譬如一盏耗尽灯油的枯灯,如今全凭一丝意志力强撑着,实则内里早已虚空至极。莫说几年,便是精心调养,恐也……难挽颓势。往后,旧伤复发只会愈发频繁剧烈,精力亦会急速衰败。能做的,无非是用些温和药石稍稍缓解痛苦,延捱时日罢了。最要紧的,是需绝对静养,切忌再劳心劳力,否则……恐时日无多矣。”
太医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却又残酷得令人窒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宜阳的心上来回切割。她怔怔地看着榻上那个蜷缩着的、因为剧痛而意识模糊的身影,他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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