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寒风在窗外呜咽,如同徘徊不去的幽魂。檐下的红灯笼在风中固执地摇曳,将微弱却温暖的光影投入室内,映照着榻上沈玠痛苦而不安的睡颜,以及宜阳那双写满焦虑与坚定、一瞬不瞬凝望着他的眼眸。
那碗强喂下去的汤药似乎终于起了一丝效用,沈玠不再剧烈地颤抖,但高烧并未完全退去,他依旧深陷在光怪陆离的梦魇泥沼之中。破碎的呓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无一不是冰冷、疼痛、恐惧与卑微的乞怜。
“……冷……雪地……好黑……” “……娘……别丢下玠儿……” “……疼……好多血……” “……殿下……别过来……这里脏……”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宜阳的心口。她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将他从那可怖的深渊边缘拉回。
“我在。阿玠,我在。”她俯身,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坚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回应着他的恐惧,“一直都会在。你看,我握着你的手呢,感觉到吗?不冷了,那些都过去了,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但她必须说。她要用自己的声音,覆盖掉他脑海中那些可怕的回响。
或许是那持续不断的、温柔而坚定的呼唤真的穿透了重重梦障,抵达了他意识的最深处。沈玠紧蹙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痛苦的眉头,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虽然他依旧没有醒来,但身体不再那般僵硬地蜷缩,向着声源——宜阳的方向,无意识地靠拢了微乎其微的一点距离。
就像在无边冰海中挣扎濒溺的人,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来自岸边的、模糊却真实的灯火。
宜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心中猛地一酸,几乎落下泪来。有效果!她的呼唤,她的陪伴,他能感受到!
这个认知给了她巨大的鼓舞和慰藉。她更加用力地回握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手背,继续低声诉说,不再是单纯的安抚,而是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仿佛他能听见,并能与她一同期待。
“阿玠,你快些好起来。”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描绘出最温暖的图景,“等开春了,天气暖和了,你精神好些,我们就在这院子里种点花。你说种什么好?芍药?还是你喜欢的墨菊?或者种几株葡萄,等夏天了,我们就能在葡萄架下乘凉……”
“你看窗外,灯笼还亮着呢。过年了,阿玠。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很多个……明年这个时候,你肯定比现在硬朗多了,说不定还能陪我喝一小杯屠苏酒……”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别院的四季景致,说着她设想中两人平淡却珍贵的日常,说着没有宫廷规矩、只有彼此陪伴的未来。这些话,与其说是给昏沉中的沈玠听,不如说是支撑她自己熬过这漫长恐惧夜路的灯火。
她不知道他们的未来究竟还有多长,但在此刻,她选择相信那个“以后”。
(无论多久,无论多难,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放手。)
这是她心中无声却最坚定的誓言。
她的低语和持续不断的陪伴中,沈玠的呼吸声,似乎从先前高烧时的急促窒闷,逐渐变得稍微绵长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般令人心惊肉跳。那紧锁的眉宇间,痛苦的神色似乎也淡去了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后的、脆弱的安宁。
(……温暖……是殿下吗……)
昏沉的神志深处,那彻骨的寒冷和尖锐的疼痛仿佛退潮般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温柔包裹的暖意,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段浮木,虽然随波逐流,却暂时得以喘息。
窗外的风似乎也小了些许。廊下的灯火依旧暖融融地亮着,执着地对抗着沉沉的黑夜与严寒。
长夜未央,但最危险的时刻,似乎正在缓慢地过去。
天光透过窗棂上的软烟罗,将室内染上一层柔和的灰白色时,沈玠的高烧终于彻底退了下去。
他是在一种极度虚弱、仿佛全身筋骨都被抽空的疲惫感中恢复意识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一道缝隙。视线模糊了许久,才缓缓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顶,不是宫中繁复的纹饰,而是别院简朴的青帐。然后,他微微侧头,便看到了那个伏在榻边的身影。
宜阳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云鬓微乱,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色阴影,面容憔悴,显然是彻夜未眠。她甚至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就那样半跪半坐在脚踏上,身体伏在榻沿,一只手却依旧紧紧地、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
她睡着了,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宇也是微微蹙着的,带着无法消散的忧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