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六十岁上下的老者。他身形瘦削,但骨架依然能看出昔日的宽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边角处甚至有些磨损,但却十分整洁的旧式工装背带裤,里面套着一件同样是旧物、领口和袖口磨得有些起毛的亚麻衬衫。稀疏的、颜色如同秋日被阳光晒得枯黄的草甸般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勉强覆盖住头皮,露出了宽阔但布满深深皱纹、刻满了岁月痕迹的额头。他的脸庞清癯,颧骨略高,眼袋有些浮肿,似乎刚刚从一场短暂而不安稳的小憩中被惊醒,一双原本应是清澈锐利的碧绿色眼睛,此刻还带着些微的浑浊与倦意,谨慎地打量着门口这几位显然非同一般的来访者。他的右手还下意识地捏着一把细长锋利、闪着寒光的裁缝剪刀,拇指抵在握环上,显然刚才正在楼上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某项精细的工作。
罗迪闻声连忙转过身,姿态恭敬地微微弯腰应道:“师父!是……是几位来自学院的客人……” 他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清晰介绍兰德斯他们复杂的关系,尤其是对身后那位一直沉默不语、气场独特的希尔雷格教授。
然而,没等罗迪斟酌好词句说完,一直如同沉默礁石般站在兰德斯三人身后的希尔雷格教授,却毫无征兆地向前迈出了一步。他那张惯常如同覆盖着冰封湖面、缺乏任何显着表情的脸上,此刻竟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温和笑意,如同阳光穿透薄冰瞬间折射出的微光。他那银框眼镜镜片后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的眼睛,越过了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罗迪,直接落在那位黄发老者的脸上,用他那特有的、平稳清晰如同精密仪器测量过般的语调,开口说道:
“约翰,是我。”
简单的四个字,却如同四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瞬间在那位被称作“约翰”的老者脸上激起了滔天巨浪般的剧烈反应!
老者那双原本还残留着睡意和些许浑浊的碧绿色眼睛,在听到“约翰”这个仿佛尘封已久、只存在于遥远记忆中的称呼,尤其是看清说话之人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轮廓的瞬间,陡然睁得滚圆!瞳孔在刹那间剧烈收缩如针尖,所有的浑浊与倦意被一扫而空,爆发出一种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的锐利精光!
“普……普洛托斯?!!” 老约翰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明显的颤抖,充满了巨大的惊骇,仿佛看到了一个早已被时间长河淹没、绝无可能再次出现在此地的幽灵。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半步,手中的裁缝剪刀“啪嗒”一声掉落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枯瘦的手指微微发抖,仔细地、贪婪地辨认着希尔雷格教授的面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扭曲、加深,“真……真的是你?!天哪……诸神在上……多少年了……我以为……我以为你早就……” 后面的词语消失在他因激动而窒息的喉咙里。
希尔雷格教授——普洛托斯·希尔雷格——面对这剧烈的反应,只是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却无比肯定地确认了老约翰的辨认。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克制,但仔细倾听,却能捕捉到那冰冷表面下极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古老钟声般悠远而苍凉的感慨:“你没认错,约翰。是我。好久不见。”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乎所有人预料的重逢戏码,让一旁的兰德斯、拉格夫、戴丽,甚至包括刚刚还沉浸在自责情绪中的罗迪,全都目瞪口呆,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般一片空白!他们下意识地来回转动视线,看看激动得几乎无法自持、需要扶着楼梯扶手才能站稳的老约翰,又看看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仿佛只是遇到一位寻常旧识的希尔雷格教授,只觉得信息量巨大得像海啸般扑来,让他们可怜的脑力一时完全无法处理,彻底宕机。教授竟然会认识罗迪这位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衣帽匠师父?而且老约翰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希尔雷格教授那几乎无人知晓、也无人敢直呼的本名“普洛托斯”?看两人这反应,绝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分明是有着极深渊源的老熟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迪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他看看自己那位平时沉稳如山、此刻却情绪失控的师父,又看看高深莫测、来历神秘的学院教授,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显然,师父从未跟他提起过哪怕一星半点关于这段惊人渊源的往事。
“哦哦……请进!都请进!快请进来!地方又小又乱,实在是……请千万别嫌弃!” 老约翰终于从那阵巨大的震惊冲击中勉强挣扎出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努力让声音不再那么颤抖,连忙侧开身子,有些手忙脚乱地招呼众人进屋,甚至下意识地做了一个与他此刻身份极为不符的、略显滑稽的鞠躬手势。他慌忙弯腰捡起掉落在楼梯上的那把宝贝剪刀,动作因为心绪激荡而显得异常笨拙迟缓,显然内心依旧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海面,波涛汹涌,难以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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