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夫那双粗糙、布满薄茧与无数细小伤痕的大手,此刻却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地攥着兰德斯和戴丽的手臂。那力道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强硬感,甚至让兰德斯感觉自己的臂骨都在对方的指掌下微微发痛,产生了一种即将被捏碎的错觉。夜色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拉格夫掌心传来的、不同寻常的滚烫温度,以及那不受控制的、细微的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激烈地冲撞,急于破壳而出。
拉格夫那张平时总是大大咧咧、洋溢着粗犷豪迈笑容、仿佛永远不知忧愁为何物的脸庞,此刻绷得像一块历经千年风霜、坚硬而冷峻的岩石。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清晰地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那线条绷得如此之紧,仿佛随时会断裂开来。他那标志性的、火焰般浓密的红眉紧紧拧在一起,几乎在眉心刻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凝聚着化不开的沉重。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沉重得如同拉动一架早已锈蚀、行将就木的破旧风箱,带着嘶哑的杂音,仿佛正从肺腑最深处,艰难地积攒着足以撬动眼前这稳固世界的、最后一丝勇气。
“兰德斯,戴丽……”拉格夫的声音终于响起,嘶哑、低沉,像是从被巨石封堵的地底深处,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挤压出来,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浸透了沉重的铁砂,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地砸在寂静无声的庭院里,激起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涟漪,“听着……”
他再次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正艰难地吞咽下某种灼热而苦涩的熔岩:“其实……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预想中的惊涛骇浪、难以置信的惊呼或是惊恐的退却,并未如期出现。兰德斯和戴丽脸上的表情,从被拉格夫突然爆发抓住手臂时的惊疑未定与茫然,迅速沉淀下去,如同浑浊的水流在瞬间变得清澈见底。当“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几个石破天惊的字眼,真切地、毫无花巧地落入他们耳中时,他们的神情反而奇异地松弛了几分,仿佛一直悬在头顶的、猜测已久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了地。
兰德斯的眉头虽然依旧习惯性地微蹙着,但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掠过的却是几分“果然如此”的了然,紧绷的嘴角甚至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终于卸下了某个长久以来、虽然不言不语却始终压在心头、关于伙伴身上种种不可思议之处的猜测包袱。
戴丽那双如同极地冰川核心般冰蓝色的眼眸,则如同冻结了万载的湖面,在听到这最核心坦白的瞬间,湖面那坚硬的冰层之下,反而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不可察的释然微光,她甚至不易察觉地、极其轻微地挑了下那双线条优美的秀气眉毛,仿佛在说:“看,他终于说出来了。”
拉格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到极点的变化,但他那被紧张和悲壮情绪填满的头脑,显然将这理解成了巨大震惊来临前、大脑一片空白的茫然状态。他像是为了给自己打气,猛地挺起了那宽阔厚实的胸膛,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不留退路的强调,试图唤醒同伴应有的“正确”反应:“我其实是一个来自异界的穿越者!”他的目光灼灼,如同两道探照灯,急切地扫过两人平静得过分的脸庞,期待着那预料之中、应当出现的惊愕、质疑,或是世界观崩塌般的动摇。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兰德斯的眼神甚至飘向了远处宿舍楼窗户透出的、温暖而平凡的灯火,瞳孔微微失焦,似乎有些走神,在思考着与这惊天秘密毫不相干的事情。戴丽则微微侧过头,月光在她银白的发丝上流淌,她的目光落在小径旁一株在微凉夜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柔和微光的夜息草上,神情淡漠得仿佛在听一则早已听过无数遍、与己毫无关系的陈旧轶闻。
这过分的、近乎诡异的平静,如同一点火星,彻底点燃了拉格夫心中那点残存的、用以支撑他坦白的悲壮火苗,并将其瞬间引爆成了一场失控的烈焰。“我这个身体的原主!”他猛地松开了攥着戴丽的那只手,仿佛那只手承载不了接下来的话语之重,转而用力地、近乎自虐般地拍打着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沉闷而响亮的“砰砰”声,如同战鼓擂响。他的情绪瞬间被推向了顶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被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嘶吼,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其实在刚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我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无处可归的孤独灵魂,硬塞进这具本世界早已死去的、冰冷躯壳里的……一个错误!一个本就该死的结合体!”他几乎是耗尽全身力气喊出了最后几个字,手臂用力地挥舞着,带起一阵疾风,仿佛要将这沉重得足以压垮脊梁的真相,彻底地从灵魂深处撕扯出来,血淋淋地、毫不掩饰地砸在两人面前,逼迫他们正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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