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还在吹,灰烬打着旋儿飘过脚边。叶清欢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袖口,正要撕下里衬重新包扎,断臂老者又走了过来。
他手里捧着那件粗布衣,没说话,只是往前递了递。
“我说了,我不是你们的领头人。”她抬眼,“我只是个大夫。”
老者没收回手,“门主临终前交代的,穿这衣服的人,得是能带我们走出黑暗的。”
“那也不是我。”她摇头,“那一战不是我一个人打的。秦仲阳差点死在导管下,你敢说他是陪衬?瘸腿汉子砍断三条机关锁链的时候,他在不在前面?”
老者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你们敬的是医道,不是我这个人。”她说完,接过旁边百姓递来的干净布条,自己一圈圈缠上左肩。
伤口还疼,但她没停手。缠好后转身走向伤员堆,蹲下问一个咳喘的老妇:“今早喝过水吗?有没有头晕?”
老妇缩了缩身子,“不敢喝……怕井里还有毒。”
“不怕。”叶清欢从针包里取出银针,在她手腕内侧扎了两针,“现在就能喝。”
旁边那个曾写“医”字的小女孩一直跟着,这时小声问:“神医娘娘,你怎么知道水有没有毒?”
“我不靠猜。”她站起身,走到井边,从怀里拿出一支青铜药杵。
杵头轻点水面,片刻后泛起一丝淡青色。
“果然还有余毒。”她掏出一个小陶罐,倒出几粒药丸碾碎撒进去,“等半个时辰再打水。”
小女孩瞪大眼睛,“这个也能治病?”
“它本身不治病,是用来查病的。”她把药杵收好,“就像你背《本草》,光会念不行,得知道每味药长什么样,摸起来什么感觉,闻着是什么味儿。”
“我能学吗?”女孩攥紧了之前送她的那根银针。
“能。明天早上来这里,我教你认三味最常用的药。”
人群慢慢围上来,有人递来热水,有人拿来干粮。没人再跪,也没人喊“神医娘娘”了,只低声问哪里不舒服该找谁看。
天快亮时,叶清欢把断臂老者、灰袍女医者和瘸腿汉子叫到一块空地。
“咱们不能散。”她说,“邪派毁了那么多医馆,死了那么多人,不是为了让我们抢地盘。”
瘸腿汉子冷笑,“那你打算怎么办?再组个门派,你当掌门?”
“不当。”她说,“我想设个‘共修堂’。每天早晨,各派轮流讲一个方子,一种技法,谁愿意听都行。不拜师,不立誓,也不分门户。”
灰袍女医者皱眉,“万一有人偷学呢?”
“医术本来就不该藏着。”叶清欢打开针包,“今天我先来。你们看好了。”
她让一名受伤的铁刀帮弟子坐下,掀开他的衣袖,露出淤青的手臂。
“这是外力撞击导致气血淤堵。”她说着,取出三根银针,分别扎进肘部、腕部和肩窝。
那人猛地一颤,随即长出一口气。
“针走的是手三阴经。”她一边解释一边拔针,“引气破瘀,比揉搓快得多。”
围观的人都安静下来。飞鹰门一个年轻弟子忍不住问:“我能试试吗?”
“当然。”她递过一根针,“我教你手法。”
太阳升起来时,共修堂的第一课结束了。济世堂残部开始整理药材,影卫旧部帮忙搭了个遮阳棚,铁刀帮的人主动去挑水。
秦仲阳被人扶着走过来,脸色还是白的。
“听说你在教人用针?”他靠在棚柱上。
“嗯。”她点头,“总得有人接着干下去。”
“你肩膀怎么样?”
“还能动。”她活动了下手臂,“死不了。”
他笑了下,“太子那边来信了,说太医院的事等你回去再议。”
“不急。”她说,“先把这些人安顿好。”
“你还真打算一辈子这么跑下去?”
“我不是跑。”她说,“我是走。一步一步走。”
中午过后,几个村里的稳婆也来了,说是想学怎么辨毒、怎么救急症。
叶清欢当场示范,用银针刺指尖放血验毒,又教她们按压特定位置止晕厥。
有个稳婆抹着眼泪说:“以前村里有人难产,郎中不来,只能等死。要是早懂这些……”
“现在懂也不晚。”叶清欢递给她一张纸,“这是最基础的急救法,回去背熟。”
傍晚时分,她独自坐在营地外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那个祖传的青瓷药罐。盖子已经打开,里面空荡荡的。
她盯着看了很久,轻轻把最后一根完好的银针插进罐口。
第二天清晨,共修堂正式挂牌。石台上摆着一个木盒,里面放着那个药罐。
叶清欢站在台前,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个罐子,陪我治过三百二十七个人。它不属我,属于每一个愿意拿针救人的人。”
断臂老者走上前,把手放在罐子上。接着是灰袍女医者,瘸腿汉子,然后是飞鹰门、铁刀帮、济世堂、影卫旧部的人。
一个接一个。
小女孩挤到最前面,仰头问:“那根针……是不是也算在里面?”
“算。”叶清欢看着她,“从今天起,所有人的针,都是同一条路。”
第一批学徒背着新发的药箱出发了,方向不同,但都带着同样的银针和一张手抄的急救单。
她站在晨光里没动,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路转弯处。
风吹起她的衣角,药罐静静立在石台上,罐口那根银针微微晃了一下。
一只麻雀落在台边,歪头看了看,跳了几步,啄了下针尾。
针没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