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土机的轰鸣声在屏幕里戛然而止,驾驶室门关上,那人缩回车内,引擎低吼着原地调头。陈默的手指还扣在对讲机按键上,指节泛白,直到赵铁柱的声音再次传来:“走了,默哥,没碰界桩。”
他松开手,把对讲机轻轻放在桌上,没出声。
林晓棠站在投影仪旁,手指搭在电源键边缘。眼睛盯着墙上那幅定格的画面——推土机履带碾过泥地,车尾牌照模糊不清。她缓缓按下开关,红灯熄灭,屋里暗了一圈。
“现在不是喊人的时候。”陈默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是我们得先把自己立住。”
话音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德发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肩上搭着个旧布包,灰布鞋底沾着湿泥。他没说话,径直走到会议桌前,从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铺开时动作极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纸上是毛笔写的地界坐标,边角盖着一枚朱红印章。
“这是五三年的底册。”他说,“当年用地,用的是步弓和绳尺,一寸一寸量出来的。差一分,就得重来。”
林晓棠蹲下身打开投影仪,重新接通电源,机器嗡嗡启动,光束打在斑驳的土墙上,一张扫描合同清晰可见。他调高对比度,将公章局部放大。
陈默凑近墙,眯眼细看。印泥边缘有一道细微的倾斜线,像是旋转后加盖的痕迹。
“偏了。”林晓棠指尖贴着墙面,顺着印文轮廓滑动,“这个章,逆时针转了大概三度。”
王德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投影,又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土地证。他慢慢抽出算盘,摆在桌角,左手扶着纸页,右手拨动珠子。
“经度东一百一十六度四十二分……”他低声念着,算盘珠一颗颗跳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当年记数,按天干地支编组,每十里设一基准点,误差超半寸,账就不认。”
陈默听着,忽然转身从角落拿起几片竹条。那是赵铁柱前几天留下的边角料,长短不一。他掏出小刀,削去毛刺,一根根摆成坐标轴模样,再用炭笔在上面标出原始点与篡改点的位置。
“你看,”他指着竹片模型,“这五个点原本在这儿,现在被挪到这儿,方向一致,距离相近,但不是随机偏移。”
王德发停下算盘,目光落在竹片上。“他们用了算法?”
“更像是模仿。”陈默摇头,“想照着老规矩改,又不敢改太狠,怕露馅。所以卡在二十米外,刚好避开自动预警线。”
林晓棠站起身,从背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是宏达提交的用地申报图。他将图叠在投影画面上,透过光源比对边界走向。
“她们的图纸避开了山脊主脉,却正好绕开三处古窑探坑标记。 ”她说,“这不是巧合。他们在躲证据。”
王德发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将土地证的坐标一行行输入算盘。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但节奏稳定。算珠撞击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一下下,像老钟摆动。
“我算了三遍。”他最后说,“五三年登记的东界,比他们报的早七分十三秒。换算下来,差二十八米六。”
陈默记下数字,笔尖顿了一下。
“也就是说,他们少报了近三十亩。”
“不是少报。”王德发纠正,“是划出去了。这块地,当年划给集体林场,有备案。他们要是真动工,就是在毁林占地。”
林晓棠迅速拍下投影画面,连同算盘结果、竹片模型一起拍照留档。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新建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权属证据链”,逐项上传。
陈默坐在桌前,把所有材料按时间顺序排列:1953年土地证复印件、高精度定位静态观测数据、合同公章角度分析图、古窑瓷片鉴定报告摘要、推土机行动录像截图。
“五项证据,三种来源。”他说,“历史档案、现代测绘、物证检验。只要其中任何一项被采信,都得动摇他们的申报基础。”
王德发看着他整理文件,忽然问:“你打算交给谁?”
“县自然资源局、纪委、市环保督察组。”陈默答,
“同时抄送省文物局。如果古窑确认为唐代遗存,整片区域就得停工审批。”
老人点点头,手指轻轻抚过算盘框沿。那是个老旧的木制算盘,漆面剥落,梁上有刻痕,像是多年反复摩挲留下的印记。
“这东西,”他低声说,“比我年纪还大。我爸当年传给我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数不准,账就歪,人心就散’。”
屋内一时安静。
林晓棠正准备导出最后一段视频,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摩托车驶过村道,但没有引擎轰鸣,只有轮胎压过碎石的沙沙声。
她猛地回头。
一道黑影从窗前掠过,车灯末亮,车身低矮,骑手戴着全盔,右把手加装了一个圆筒状部件。
她立刻关掉投影仪,顺手拨掉电源线。
陈默也察觉到了异常。他没动,只是缓缓抬起眼,盯着窗外的方向。玻璃上映着屋内的微光,外面漆黑一片,唯有远外山道上,一点暗红的尾灯悄然转身,消失在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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