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的心,却比这塞外的黎明还要沉重。
他像一尊铁塔,矗立在主帅大帐外,任凭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他的耳朵,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灵敏,时刻捕捉着帐内的一丝一毫动静。
刚才那阵咳嗽,虽然被主帅极力压制,但逃不过他的耳朵。那声音,不像寻常的风寒咳嗽,倒像是……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主帅的肺里撕扯。光是听着,就让张忠的心揪成一团。
他悄悄凑到帐帘边,用手指蘸了点口水,轻轻捅开一个米粒大的小孔,朝里望去。他看到主帅瘫坐在榻上,那在万军面前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竟显得有些佝偻。那双曾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手,正微微颤抖着,将什么东西藏进了被子里。
张忠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虽然没看清是什么,但那主帅脸上瞬间闪过的、一闪即逝的绝望,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张忠下定了决心。他转身,看到守夜的亲兵李四正端着一盆热水,小心翼翼地走来。李四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眼睛里总是带着对常遇春的崇拜和敬畏。
“张大哥,将军他……”李四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担忧。
张忠没有回答,只是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一边去。他环顾四周,确认晨雾弥漫,巡逻的士兵离得还远,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被体温捂得温热的小瓷瓶。
瓷瓶是粗陶的,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是军中医官王老爹常用的那种。瓶口用软木塞紧紧塞着,封存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蜜糖的香气。
“这是王老爹昨天偷偷给我的川贝枇杷膏,”张忠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他说,这东西能润肺止咳,让将军……睡得安稳些。”
他将瓷瓶塞进李四手里,那小小的瓶子在李四宽大的手掌中,显得异常沉重。
“待会儿给将军沏茶的时候,加一小勺,别多了,也别让将军发现。”张忠叮嘱道,眼神锐利如鹰,“记住,要是将军问起,就说是我让你加的蜂蜜。”
李四接过药瓶,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可他的心却一点点往下沉。他看着张忠那张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锁的眉头,鼓起勇气,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张大哥……将军这病……不会是……”
他想说“不会是当年留下的旧伤复发吧”,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太不吉利了。
“胡说!”张忠厉声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吓得李四一个哆嗦。但看到小伙子煞白的脸,张忠又立刻放软了语气,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弟弟。他拍了拍李四的肩膀,叹了口气:“将军只是操劳过度,北伐以来,他哪一夜睡过三个时辰?歇歇就好了。”
这话说给李四听,又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可连他自己,都不信这个理由了。
两人正说话间,帐内突然传来常遇春那略带沙哑,却依旧充满穿透力的声音。
“张忠,进来。”
两个字,不轻不重,却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张忠的心上。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将军的耳朵,还是这么尖。他连忙对李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去准备茶水,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甲,快步走进了那座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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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内,光线依旧昏暗。
常遇春已经穿戴整齐,一身黑色的铁甲在微光中泛着幽冷的光泽。他没有坐在案前处理军务,也没有在榻上休息,而是站在帐篷中央,手里正拿着一块干净的鹿皮,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的佩剑。
那是一柄跟随他多年的宝剑,剑身狭长,寒光闪烁,剑刃上不知饮过了多少敌人的鲜血。此刻,常遇春擦拭它的动作,依旧沉稳、专注,仿佛那不是一柄剑,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灵魂的延伸。
晨光透过帐帘的缝隙,恰好有一缕斜斜地照了进来,打在他的侧脸上,为他那棱角分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那光芒,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即将出征的神只,威严,肃穆,不可侵犯。
然而,张忠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层金色的光芒,根本无法掩盖主帅眼中的血丝和深不见底的疲惫。那双眼睛,曾经像两颗燃烧的星辰,如今却像是燃尽后的炭火,只剩下暗红的余烬。
“将军,您怎么起这么早?”张忠快步上前,自然而然地从常遇春手中接过宝剑和鹿皮,继续刚才的动作。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您应该多歇会儿。”
这是他们之间多年的默契。张忠从不多问,只是用行动表达他的关心。而常遇春,也习惯了在某个时刻,将最心爱的武器交给他,这是一种无言的信任。
常遇春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剑身上,声音平淡无波:“军务繁忙,哪有时间歇息。北元的鞑子不是泥塑的,我歇一分,他们就可能进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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