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喝这井里的水?”陈九指着井口问。
狗剩挠了挠头:“祖祖辈辈都喝它。以前也没出过事啊……”
“那病人住在哪?”
狗剩领着他们往村西头走,指着一间低矮的土坯房:“栓柱家就在这儿。他媳妇前儿没了,现在他和俩娃都病倒了。”
陈九刚用麻布在口鼻处裹了几层,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还夹杂着孩童的哭闹。
“这病是咋得的?”陈小九问屋里的老妇人。
“前儿个收秋,栓柱在地里喝了口井水,回来就开始上吐下泻,”老妇人抹着眼泪,“没过两天,俩娃也跟着犯病,他媳妇……没撑过三天……”
陈小九眉头拧在了一起。回到村口时,李村正和村民们还在等着,见他回来,立刻围了上来:“小师父看出啥了?”
“这病不是邪祟作祟。”陈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多半是水源被弄脏了。”
人群顿时又炸开了锅。
“水源?这井都喝了几辈子了!”
“就是!肯定是这娃娃看不出门道,瞎找借口!”
络腮胡汉子更是往前一步,指着陈小九的鼻子:“我就说他是来骗吃的!啥水源?我看就是邪祟!李伯,别信他的,还是想办法请正经道士吧!”
“请道士?我就是啊。”陈小九迎上那汉子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师父乃是九天山九天观的玄通道长,早年曾在长安太医院讲呆过,专研防疫之术。我虽学艺不精,却也得他老人家亲传,知道这病的根由。”
他故意把“长安太医院”几个字说得重了些,果然看见人群里不少人露出惊讶的神色。这年头,能和长安沾上边的,总让人多几分敬畏。
“你师父真在太医院讲过学?”李村正的语气也多了几分郑重。
“绝非虚言。”陈小九从布袋里掏出那包生石灰,解开布绳露出里面的白色石块,“我师父曾说,凡时疫横行,多因‘秽气’作祟。这秽气藏在脏水里、秽物中,肉眼看不见,却能让人得病。要治这病,不用画符念咒,只需用这‘生石灰’。”
他拿起一块石灰,往旁边的泥水里一扔,只听“滋啦”一声,水面立刻冒起白烟,还带着丝丝热气。
“这东西遇水会发烫,能烧死那些藏在水里的秽气,”陈小九指着冒起的白烟解释,“只要做到三件事,这病不出三日就能稳住。”
李村正往前凑了凑:“哪三件事?”
“第一,所有水必须烧开了再喝,哪怕是漱口、洗菜,都得用开水。”陈九伸出一根手指,“开水能烫死水里的秽气。”
“第二,把井台周围的脏东西全清干净,挖条沟把污水引到远处,再往井台和秽物堆上撒满生石灰,让它把秽气烧死。”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三,所有病人住的屋子,每天用生石灰撒两遍,他们用过的碗筷、被褥,都得用开水烫过才能再用。”陈小九的目光扫过人群,“做到这三条,保证比做法管用。”
人群里又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觉得这法子简单得不像能治病的,有人却盯着那冒白烟的石灰块若有所思。
“说得倒轻巧,”络腮胡汉子还是不服气,“烧开水要费多少柴?烧石灰要费多少力气?要是没用咋办?”
“要是没用,我任凭你们处置。”陈小九迎上他的目光,“但要是有用,你们就得信我。现在就去准备,烧开水、清秽物、撒石灰,一样都不能少。另外,赶紧找找有没有艾草,先弄些来。”
李村正沉默了片刻,目光在陈九和那些面带愁容的村民脸上来回打转,最后重重一拍大腿:“就按小师父说的办!反正请道士也得等,死马当活马医!”
他转向人群:“家里有柴的,先抱些来村口,架起大锅烧开水!年轻力壮的,跟我去清井台、挖水沟!你们几个跟着小师父去采石头开窑烧石灰!女人去找艾草。”
“李伯!”络腮胡还想反对,却被李村正瞪了回去:“要么干,要么滚回家等着!别在这儿碍事!”
村民们见村正发了话,虽还有些犹豫,却也陆陆续续动了起来。有人抱来柴火,在村口架起三口大锅,井水被一桶桶提来倒进锅里,很快就冒出了热气。几个年轻汉子拿起锄头,开始清理井台周围的秽物,尽管捂着鼻子,动作却不敢怠慢。
刘伯则帮着妇女们烧开水,还不忘叮嘱:“这水得烧开了滚三滚,晾温了再给病人喝,最好再加点盐,补补力气……”当然这有点开玩笑了,寻常人家哪来的盐。
日头渐渐西斜,村口的大锅里冒出滚滚蒸汽,井台周围的秽物被清理干净。到处都点了艾草,浓烟四散。
李村正端着一碗刚晾好的开水,走到陈九面前:“小师父,喝口水歇歇。”
陈小九接过碗,温热的水流过喉咙,熨帖得很。他看着忙碌的村民,又望了望西边绚烂的晚霞,突然觉得这破旧的村落里,竟也藏着几分生机。
“李伯,”陈先九放下碗,“今晚辛苦些,让各家各户都烧开水,明天石灰烧好了,病人屋里多撒些石灰。”
李村正点点头,眼里多了几分信任:“全听小师父的。要是真能把这病治住,你就是我们村的救命恩人!”
陈小九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要让这些世代信鬼神的村民彻底相信科学防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望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心里却比来时踏实了许多——至少,他们没有选择坐以待毙。
夜色渐浓,村里的咳嗽声似乎还在继续,但那股绝望的气息,却像是被烧钱的浓烟冲淡了些许。陈先九和刘伯被安排在村头的空置磨坊里,躺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狗吠,两人都没说话,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法子真能管用?”刘伯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些不确定。
“能。”陈小九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师父……就是这么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