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和药枕带来的细微改善,如同在墨骁珩沉寂的心湖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虽微,却真实存在。连续几晚,他竟都得以在天亮前浅眠一两个时辰,这对于长期被疼痛和失眠折磨的他而言,已是久旱逢甘霖。
然而,身体的惯性是强大的。这夜,腿伤再次剧烈发作,如同有无数钢针在骨髓里搅动,连带着旧日战场上残留的肃杀之气与如今困于轮椅的愤懑,一同在胸中翻涌,将他刚刚得来不易的些微睡意驱散得干干净净。
他烦躁地推动轮椅,再次来到冰冷的廊下,试图让夜风冷却那股灼人的痛楚与焦躁。书案角落那个茉莉香囊的淡香,此刻似乎也失去了效用。
另一边,虞怀瑾同样未眠。她正在灯下比对几份安神方子,试图找出更温和有效的搭配。窗外隐约传来的轮椅声,让她搁下了笔。看来,仅靠外物辅助,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她起身,去了小厨房。所幸她因时常熬夜处理事务,自己院中备有小灶。她取出早已备下的几味药材:酸枣仁、茯苓、远志、合欢皮,又添了几片清心的百合与甘草。这些都是性质平和,宁心安神之物,与太医署那些猛药不同。
她亲自守着小小的陶罐,控制着火候。药香渐渐弥漫开来,不似主院那般苦涩浓重,反而带着一丝草木的甘醇。
天色微明时,一碗澄澈温热的安神汤熬好了。虞怀瑾用托盘端着,再次走向主院。
守在书房外的侍卫见到她,面露难色:“王妃,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里面那位主子爷心情显然极差,他们可不敢触霉头。
“无妨,你只管通报。”虞怀瑾语气平静,“就说我送汤药而来。”
侍卫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进去禀报。
果不其然,里面立刻传来墨骁珩压抑着怒火的低吼:“让她滚!本王不喝!”
虞怀瑾仿佛没听到那吼声,径直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光线昏暗,墨骁珩背对着门口,轮椅孤零零地停在窗前,整个背影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暴戾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比往日更浓的压抑感。
“王爷。”虞怀瑾仿佛感受不到那骇人的低气压,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案上,与那只冷掉的药碗并排。“妾身熬了一碗安神汤,您趁热用些。”
墨骁珩猛地转过轮椅,双眼布满血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虞怀瑾!本王的话你听不懂吗?拿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极力克制的怒火。
虞怀瑾没有退缩,目光平静地迎上他骇人的视线:“王爷吼完了吗?吼完了,不妨听听这碗汤。”
她不等他再次发作,继续道:“这不是太医署的方子。里面没有朱砂、琥珀,也没有麝香、冰片。只有酸枣仁、茯苓、远志、合欢皮,佐以百合、甘草。酸枣仁养心益肝,茯苓健脾宁心,远志开窍,合欢皮解郁,百合清心,甘草调和。此方不求立时镇痛,只求缓缓图之,安抚您因疼痛和思虑过度而躁动不安的神魂。”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每一味药的性情功效娓娓道来,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墨骁珩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因怒气而微微起伏。他厌恶这种被窥探、被安排的感觉,更厌恶她这副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模样!
“你以为你是谁?”他嗤笑一声,语带讥讽,“略看几本医书,就敢在本王面前卖弄?太医署束手无策,你一碗不知所谓的汤水就能解决?简直可笑!”
“妾身从未觉得能取代太医。”虞怀瑾依旧不恼,“太医用药,重在攻克,力道刚猛,适用于急症。但王爷的失眠乃是沉疴,如同久旱的土地,若只用暴雨冲刷,恐伤根本。妾身此法,不过是在暴雨间隙,施以毛毛细雨,慢慢浸润。”
她看着他那双因失眠和痛苦而锐利却又隐含疲惫的眼睛,语气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王爷,尝试一下,并无损失。若觉无用,倒掉便是。但若有一丝效用,于您身体有益,为何要因一时之气而拒绝?”
“你!”墨骁珩气结。他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固执又难以反驳的女人!她不像其他人那样畏惧他,也不像苏月儿那般虚伪讨好,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你,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气人的话!
“本王不需要你的假好心!”他别开脸,声音冷硬,“谁知道你这汤里……”
“王爷是怕妾身下毒?”虞怀瑾忽然打断他,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若妾身有心害您,何须用如此迂回之法?在您每日的汤药中做手脚,岂不更便宜?”
墨骁珩猛地转回头,眼神惊怒交加。她竟敢如此直言!
虞怀瑾却不再看他,伸手端起那碗温热的安神汤,递到他面前:“药要趁热喝。王爷若不信,妾身可先尝一口。”
她的动作自然,眼神坦荡,没有一丝一毫的闪烁。
墨骁珩看着递到眼前的瓷碗,褐色的药汁散发着与他平日所喝截然不同的、带着一丝甘气的药香。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眼底那抹不容错辨的坚持,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你爱喝不喝,反正我尽到心了”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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